店门前站着一个小二,方巾束发,肩搭抹布,看到有人来了,脸上早就堆出热情的笑来,一叠声的道:“客官!客官!小店百年老字号,备有冷热荤菜,酒水点心,住宿有上好客房,打尖代喂马加水。您里面请~”
一边不住嘴的说着一边迎上前来,伸手就去接叶寻花的马缰绳。
叶寻花将马缰绳递给他,随口问道:“店里有什么特色菜?”
“有山珍野味、河鱼溪虾、时令菜蔬、三鲜包子!”
店小二对答如流。
四个人走进店去,捡一张干净的八仙桌坐了。
留下一个机灵的书童伺候,其他的下人自去安顿马车,照看行李,取出自带的干粮、饮水吃喝。
叶寻花环顾四周,见店铺十分敞亮宽大,靠墙的位置有一组柜台,里面一个掌柜正在用算盘算账。厅堂内摆着七八张桌子,已经有两拨客人在用餐了。
一桌是两个汉子,看打扮应该是商人,看相貌却又不像。没有商人的一团和气,倒有几分粗犷。
另一桌是一家人,一个父亲和一儿一女。父亲五十多岁,儿子三十出头,女儿脸上擦的粉过多,看不出多大年龄。
一儿一女对父亲很恭敬,三人点了四五个菜,筛了三碗酒在喝。
郑漏斗看到别人在喝酒,喉咙里咕噜一下,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却没开口向小二讨要,而是看向叶寻花。
临出门之前,叶寻花有交代,在外面一切听他安排,其他人不得擅自做主,否则别跟着去。
叶寻花只当做没看到,叫小二切三斤牛肉,一盘卤鸡脚,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盐水花生米。又要了十多个大包子,叫小二快些上。
这些菜和包子都是旁边那两桌客人桌子上有的,应该没有啥问题。
小二极力向他们推荐店里的好酒杏花春酿,被叶寻花摆手拒绝了。他用脚踢了踢钱胖子的腿,摸了摸耳朵。
钱胖子突然道:“小二,听说你们这的老板叫孙二娘,怎么没见她出来招呼生意?”
“我们老板娘今日家中恰逢有事,是以不曾露面。”
小二一边倒茶一边回道;
“有事?老板娘一个寡妇人家,难道是准备嫁人再醮?”
“客官说笑了,东家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怎敢乱打听,请稍等片刻,菜马上就来。”
小二转身走了。
叶寻花见问不出什么来,心中疑惑不减,淡淡嘱咐: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大家仔细些,等下菜上来钱胖子先吃,每样菜都吃一点,若是没事大家再动筷子。你先喝了这杯茶。
“凭啥?我……”
钱胖子刚要出言抗议,被叶寻花一眼瞪的闭上了嘴。只好悻悻的喝了杯中的茶水,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
“老大,哪里不对劲了?”
周德彪压低声音问道,眼珠子四下寻摸。
“不好说,就是有这种感觉,等会儿快点吃完快点走。”
三人见叶寻花脸色凝重,只好一齐点头。
不多久菜上来了,大家并不举筷,只有钱胖子把每样菜夹了一口到嘴里,咀嚼几下,突然两眼一翻白,往郑漏斗身上就倒。
郑漏斗一把扶住,腾的一下站起来就要发作。周德彪把手放在腰间暗藏的匕首上,只等叶老大一声令下,马上掀桌子开打。
只有叶寻花噗呲一下笑了起来:“少特么给我装,你这是吃急了噎着了吧?”
钱胖子坐直了身子,故意用手卡着脖子,咳嗽几声:“还是老大了解我。”
郑漏斗气的掐了钱胖子一把,用指甲尖掐的。
周德彪呼哧喘了一口气,看来气的不轻。
叶寻花见钱胖子无恙,招呼大家开吃,这才让钱胖子免遭更沉重的打击。
“啥味啊!咋有点臭呢?”
旁边那桌上的女子扇着鼻子说:“小二,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小二赶紧过来,鼻子不停的嗅着,一下看到钱胖子桌子底下的脚,不禁苦笑一声:“客官,咱能不能,穿上?”
钱胖子白了他一眼:“咋滴,加个菜也不行?”
小二一看他那样,知道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只好无奈的说:“您喜欢就好。”
回头去柜上取几根线香燃了,插在香炉里放在左近,对女子一桌抱歉几句,自去忙了。
叶寻花对钱胖子脱鞋的行为并不以为忤,这家伙就这德行,都习惯了。
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并无不适,心中的不安略减,让钱胖子去结账。
钱胖子低头穿上鞋,抬头就感觉阵阵眩晕袭来,一下倒在郑漏斗的身上。
郑漏斗一推他:“还来?好玩么?”
就见钱胖子一下摔倒了,伸手去扶他时觉得天旋地转,随即也瘫软在地。
叶寻花也察觉到了不对,头脑晕的厉害,他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却不受控制的出溜下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一眼看到了插在香炉里的线香。
“饶你奸似鬼,还不是喝老娘的洗脚水!”
邻桌的女子站起来,看着倒了一地的五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她走过去狠狠一脚踢在钱胖子的屁股上,恼恨他刚才出言不逊。
钱胖子一动不动,成了个死胖子。
那个看似她父亲的老者抚掌笑道:“还是二娘手段高超,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五只肥羊。”
“是十只,外面还有五只呢。”
同桌的男子凑了一句。
果然,小二进来向孙二娘禀报,外面的五个跟班也被麻翻了,是假冒叶寻花的名义给他们送了一壶加了蒙汗药的酒。
“把这些肥羊都弄到后面厨房去,剥干洗净备用,衣衫财物仔细些。”
另一桌的两个男子站起身来,和小二一起将叶寻花等人拖进了后面。
孙二娘道:“这几人非富即贵,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都把活做干净点,别让他们的家人找上门来。”
老者道:“倒也无妨,最近公明哥哥举事在即,若是那些权贵来寻,一并打杀了,往梁山共襄盛举。到时候大碗喝酒,大秤分银岂不快哉!”
“哦,张大哥此言当真?公明哥哥终于肯反了么?我可就盼着这一天呢。”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必定举事。”
孙二娘闻言大喜,吩咐小二拿酒,必须好好再喝几碗。
张顺也不推辞,与孙二娘连干三碗,借着酒意道:“听说二娘这里新来了一个优伶花旦,品貌俱佳,尚未婚配。哥哥我刚刚没了浑家,你看是不是给我撮合撮合?”
“嗯,张大哥消息倒是灵通,此女因在莘县杀了一个权贵之子,前来投奔与我,脾气很合我胃口,我已与她结为姐妹。她一向敬仰咱梁山好汉,我替你说说,看能不能促成这段姻缘。”
“多谢二娘成全,只要你同意了,想来她一个无依无靠之人,必定不会反对的。”
孙二娘沉吟不语,我那义妹二八年华,长得英姿飒爽,可不一定能看上你这五十多岁的鳏夫,虽说你在梁山做一个头目,人家未必稀罕。
这些话自然不能说出口来,只好斟酌着说:“此事全在缘分,等会儿义妹回来一问便知。”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个身穿红衣劲服,手持雕弓,拎着几只野兔山鸡的女子走了进来。
张顺一看,眼睛就有些发直,就见此女长得眼含秋水面若桃花,翘鼻上几粒汗珠,更添娇媚,嘴角边露出笑意,摄人心魂。一头乌黑长发用红帕子包了,显得干练利落,身材玲珑有致,散发出一股青春气息。
好一个花旦美娇娥!
“姐姐!看我猎得了几只野味,这就拔毛去皮给姐姐做来下酒。”
此女不是别人,却是从莘县逃出来的安月桐。
安月桐见有外人在,连忙福了一福,就要向后厨去。被孙二娘叫住了。
“妹妹,快来见过张顺大哥,他可是梁山上的梁柱,你不是说想认识一下梁山好汉吗?”
“见过张顺大哥。”
安月桐又行了个礼,见这个张顺一双小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中微微有些不快,碍于他是梁山上的人,还有孙二娘的面子,只好佯做不见。
孙二娘见张顺有些失态,咳嗽一声,道:“张顺大哥,这就是我那义妹安月桐。”
张顺点了点头,眼睛依然不肯从安月桐身上移开,招呼道:“月桐妹妹过来做,我听二娘说你甚是仰慕俺们梁山好汉,我来给你细细说说俺的事,每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奇事、大事。”
安月桐听他夸夸其谈,心下对梁山便有了不好的印象,又不好直接发作,只能淡淡说道:“我先去厨房收拾野味,等下再来听张大哥说话。”
说完转身就走。
孙二娘见安月桐如此应对张顺,明白这是起了厌烦之心,可是又不能不给张顺面子,只好叫住安月桐,说厨房正在收拾肥羊,不宜过去,且吃一碗酒。
安月桐知道所谓的肥羊就是被迷倒的客人,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被二娘看的不顺眼。不过二娘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被她杀了的几乎都是该杀之人。
“那我去井上汲些冷水,恰好摘得些山桃,洗了冰着吃。”
安月桐找个借口又要走。
张顺见安月桐如此,如何不明白她不待见自己,心中有气,道:“俺们梁山不日起事造反,替天行道。将这宋天子的江山夺过来,到那时俺就是开国元勋,封侯拜相,泼天的富贵,月桐妹子难道不想与俺共享?”
才不稀罕你的开国元勋王侯将相呢,我要的是才子佳人,比翼双飞,花前月下,鸳鸯白头。
安月桐正待驳斥几句,就见店小二匆匆从后厨而来,手里举着一封信:“东家,从那个富贵公子身上搜出来的,你看看可有用处。”
孙二娘一瞪眼:“狗剩子!你哪只眼看我认得这些字?”
店小二一吐舌头,就要回去。张顺一摆手,将那封信接过来,看了看信封,念道:“汪兄少言敬启。这王少言是谁?”
把信打开,抽出一张信纸来,仔细看了一遍,把桌子一拍,道:“原来是狗官之子!”
孙二娘问道:“哪个狗官?”
“莘县县令叶亭安。”
“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几个人是往大名府赶考的酸腐秀才,其中一个却是莘县县令的大少爷,这封信是叶亭安托大名府的转运史王少言对他的儿子多加照拂。”
“啥?叶、叶县令的大少爷?”
安月桐眼珠子瞪得老大,由于心急说话都结巴了。
“剩、剩子哥,人在哪?”
狗剩子把大拇指往后一指:“后厨,这会儿都该开膛了吧!”
安月桐一下就蹿了出去:“蛮牛哥~刀下留人!”
她急速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来到一间摆满了锅碗瓢灶等杂物的房间,把地上扣着的一口大铁锅一脚踢开,露出一个乌黑瓦亮的拉环来。
安月桐一边喊着“蛮牛哥别动手!”一边拉动拉环,地上顿时多了一个洞口,一架木梯直通阴暗幽深的地下。
安月桐想也不想直接跳了下去,落地后几步来到一扇门前,抬腿猛的踹开。
就见眼前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大厅,上方吊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中间的位置放着一张老榆木桌案,桌案上躺着一个赤条条的人,仅在臀部穿了一件三角内裤。
桌案一侧挂满了各种刀具,厚背斧、剁肉砍刀、剃骨刀、镟肉刀、牛耳尖刀……
墙根处一字排开躺着八九个人,一个个一动不动。
整个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味,让人闻之作呕。
一个赤着上身腰扎皮围裙的大汉手持一柄薄如蝉翼的片肉刀,正站在桌案前用手里的刀具划向桌案上的人。
他的神情无比专注,好像在从事一件神圣而精细的工作。
安月桐几步抢上前去,一下攥住了蛮牛的手腕。
低头看躺在桌案上的人,鼻梁高挺,面庞英俊,特别是那条骚气冲天的三角布,不是叶寻花是谁?
蛮牛一愣,见是安月桐,让他有点小兴奋,难道这个漂亮妹子想跟我学手艺不成?
见叶寻花安然无恙,身上并没有半点伤痕,安月桐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蛮牛哥,先别动手,我认识这个人。”
安月桐呼哧喘着气,指着叶寻花还有旁边躺着的一排人说:“这些人都不能杀,我这就去求二娘让她放了他们。”
蛮牛不满的把手里的刀往桌案上一插:“好久没练手了,这才要过过瘾,你就给搅了。”
“蛮牛哥,我才打的兔子和山鸡,等下拿来给你练手,好么?”
“这谁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蛮牛鼓囊了一句。
安月桐见叶寻花肚子起伏均匀,知道这个冤家没事,再三叮嘱蛮牛不要妄动,这才原路返回去见孙二娘。
孙二娘见安月桐回来了,问她急毛打火的干嘛去了?
安月桐一下跪在孙二娘面前:“求姐姐放了适才那些人,那个叶府少爷与我有救命之恩。”
孙二娘赶紧扶起安月桐:“妹妹何必见外,几个人而已,放了就放了吧。”
“不能放!此人的父亲狗官曾害了我手下兄弟三人的性命,我正要报此血仇。”
张顺拍案而起:“害我兄弟性命,就是与我梁山为敌,还请二娘三思。”
嘴上说三思,其实威胁的意味很浓。
孙二娘不禁面露难色,一边是自己的义妹,一边是自己即将投奔的梁山,这可如何是好。
安月桐见孙二娘犹豫不定,心下暗自着急,若是不能救出叶寻花,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自己对叶寻花的这种情愫,她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强烈。明明是一个想占自己便宜的浪荡公子,还被自己砸破了脑袋,虽说自己后来去杀他不成反被他救了,也不应该在心底念念不忘。
自从离开莘县,虽说在十字坡的生活轻松惬意,可是每每安静下来,特别是夜深时分,叶寻花那张沉入水底的脸总是浮现在眼前,令她心存愧疚,犹如一根埋在肉里的针,隐隐带有一丝痛。
这个家伙竟然没死,应该是被巡逻的家丁救了。当看到他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内心是狂喜的,虽说是那个难堪的画面,却没让自己产生反感。
如今能够有个救他的机会,必须全力以赴,不然自己以后寝食难安,还算什么江湖儿女,女中豪杰。
安月桐斜视张顺:“冤有头债有主,他父亲欠下的血债应该自己偿还,关他儿子什么事?”
“难道安姑娘不知道父债子偿?”
张顺本想着安月桐会答应做自己的继室,没想到她竟然拒绝了。现在见她救人心切,自己找个借口就能拿捏了她,这种事情孙二娘也不会去查是不是真的,只能选择相信自己这个梁山金字招牌。
“我不管!我只知道知恩图报,这个人救过我,我必须报答才能心安。”
安月桐丝毫不让,你梁山好汉咋地,也不能不讲理不是。
张顺见安月桐俏脸薄怒,更增几分颜色,想要得到她的心更炽了。
“我要拿这个叶府少爷作为人质,让他那狗官父亲来赎人,借机杀了狗官。”
安月桐突然对这个梁山好汉失望透顶,挟持人质作为要挟,这还是梁山好汉的所作所为吗?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堂堂正正杀过去,快意恩仇不行吗?
“到底怎样你才能放了他们,划条道出来吧!”
安月桐不再称呼张顺大哥,开口叫板了。
小姑娘还挺厉害,可是在我面前你还是嫩了点,不过我喜欢。张顺胸有成竹:“放了他们也不是不行,只要月桐姑娘答应嫁给我,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这笔账就算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