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桂枝的表情,似乎用尽办法想从桂枝的脸上看出一点胆怯,但是观察了许久也没有看到,有些失望。
于是顿了顿后再度说道:“作为堂堂司乐女官,身居六品,但对这宫里的礼制一概不知。本尚仪现有个办法,若是你肯主动辞去司乐一职,留在尚仪局做一名女史,今日这顿打倒也免得。倘若不肯,那便休怪本尚仪无情,好好教教你该如何遵守规矩。”
说完,这位尚仪站在桂枝面前看着她,等待着听到自己满意的答复。
桂枝身后一应随行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皆是纷纷愣住了,这明显就是仗着品阶欺负人啊!前廷官大一品压死人,没想到在这后廷也是如此。
曲夜来刚想说什么,桂枝却是直接开口说道:“下官初入尚仪局,自是不敢违抗尚仪之命,若要受罚,下官挨着便是。”
这句话显得十分“狂妄”。在所有人的眼中看来,桂枝是十分疯狂的。
“这人难道不会说软话?”这尚仪明摆着是要压迫她,让她主动辞去司乐的位置,可谁曾想,对方竟然要挨了这顿打?真是疯了!
就连尚仪都觉得十分意外。
“没想到,你这丫头竟然还是个硬骨头?好!我就喜欢对付你这种人,你若是准备好学礼了,便将手给伸出来吧!”尚仪冷哼一声,将戒尺换到另一只手中。
桂枝轻施一礼,紧接着伸出了手并说道:“请尚仪赐教。”
此时那女尚仪嘴角抽搐,看着眼前的杨桂枝,她笑出了声:“呵,好一个赐教。
既如此,那我还真得好好教教你!”
“啪!”
“一!”
一阵宛如穿云箭般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戒尺落在桂枝掌心的声音,并且还有一旁女史的报数声。
这一下来得突然,周边众女官皆花容失色,仿佛这戒尺抽在了她们的身上一样,虽未亲历,但仍旧能够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
反观桂枝,这边戒尺一下打在掌心,那冷汗也是下来了。不过她并没有失声喊叫,而是颤抖着唇角继续保持微笑。
“倒是能忍。不过既然犯了错,便也该忍着,我倒要看看你这骨头有多硬,能忍多久?来人!念一念内廷的规矩!”尚仪淡淡说完,随后便又是一戒尺下去。
又是一声,“啪!”
又是方才那人报数,“二!”
此时,多了一人在旁边高声背诵:“凡后廷女官,不论品阶,皆应以天家为尊,后宫之内不得僭越相称、不得无礼无品、不得暗通款曲、不得受贿行贿、不得顶撞上官……”
就这样,一人念着宫中后廷的规矩,尚仪手中的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桂枝的手心上。起初,桂枝还能咬牙忍住,但渐渐的,开始发出轻微的哼声。这时候换作是别人,恐怕早已哭得撕心裂肺、喊爹喊娘了,桂枝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宫闱之内,尚仪局周边,包括门外都站满了人,就连旁边尚食局的女官都放下了手中洗菜的活计,站到门前偷看。
“真可怜啊!这又是谁呀?怎么被罚得这么厉害?”
“不知道啊。是生面孔,倒是第一次见。”
“这都打了多少下了,还不赶快认个错?”
“认错有啥用啊?你给你家大司认错的时候,她会饶了你?”
“那不一样啊?我家大司平日里打是亲骂是爱,实际上都是对我好呢。可是你瞧瞧那姑娘的手都被打出血了,再这么下去肯定是要废掉了,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要被这样教训,这未免太狠了些!”
“啪!”
“三十七……”就连在一旁报数的人都有些震惊。从未有人在尚仪这里撑过去十下戒尺的,一般是打到第七八下的时候,便已哭得不省人事,可谁知眼前这姑娘竟生生地挨了三十多下!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怜惜,此时那报数的女吏的声音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高亢了。
“以上诸条内规,内廷女官须牢记遵守,不得有违。”背诵的人念完最后一句,便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尚仪,然而尚仪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啪!”
“三十……八……”
虽然桂枝并没有大喊大叫地哭,但是在她身后跟她一同前来的众宫女,已然快哭哑了。
“求求您尚仪大人,莫要再打了!这样下去,杨司乐的手会废掉的!”曲夜来跪在地上,朝着那位尚仪不断地叩首,请求对方放过桂枝。
然而那尚仪的力气都快要用完了,此时正气喘吁吁的,却仍旧不停手。
“曹宫正到!”就在此时,尚仪局外传来这样一阵声音。紧接着众人纷纷站到旁边整肃仪容,生怕自己身上有一丁点的纰漏。
而那尚仪也终于停了手,眉头微皱,将戒尺递在旁边人手上,自己转身接过女史端来的茶水,面朝正门等待着宫正司的人的到来。
“隔着百米外都能听见此处吵吵闹闹!内廷又不是街坊,怎得如此胡闹,究竟发生了何事?”一道声音传了出来,虽然听起来平淡,但在语气之中却是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严感在。
片刻后,说话之人带着四五位女史来到了尚仪局大门外。
她看向旁边尚服局以及尚食局过来凑热闹的女史,一个眼神下去,众人便是纷纷慌张地四散而去。紧接着,她登阶进入尚仪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桂枝此时紧闭双目,一只手紧紧攥着另一只被打的手腕,想要阻断血流使手麻木,以此来止住此时掌心的疼痛,所以她没有转身去看那位曹宫正。
后者刚来到堂前,几十名女官便是纷纷施礼,随后齐声称道:“参见曹宫正。”
而那位尚仪此时也顿时由阴转晴,二人品阶相同,所以她无须行礼,但是能看得出来,这位尚仪似乎也对那曹宫正态度极好。
毕竟宫正司负责监察其余六司的风纪,她曹宫正的一句话,很有可能就会要了某个人的命,所以这位尚仪也不敢不敬。
尚仪笑了笑,随后道:“曹宫正,此女初入我尚仪局,不懂礼仪,我小惩一番教着她,不算过分吧?”
曹宫正一边听着对方说话,一边踱步来到了跪在一旁的桂枝身前,微微躬身看了看对方的手,眉头微皱。
“余尚仪好一个‘小惩一番’,这样打下去怕是这姑娘的手便是就此废了。据说这姑娘是新来的司乐,既是司乐,平日自然少不了抚琴弹奏,若是费了一只手,还如何做得了司乐?”曹宫正说着,起身看向余尚仪。
“我管教自己手下女官,应该与曹宫正无关吧?”余尚仪略微有些不满地说道。
“自然是与我无关的,但是我要提醒你,这姑娘的手要真残废了,那你这尚仪便是属于滥用私刑。内廷之中滥用私刑究竟有什么惩罚,不用我多说了吧?”
话音落下,两个人面对面静静地站了片刻,随后余尚仪突然笑出声来:“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曹宫正还真是日理万机啊,这六司就没有您管不着的事。既如此,这丫头,今日我便权且放过她了……”说到这儿,她看向一旁的桂枝,厉声斥道:“还不快谢过曹宫正!”
桂枝深吸一口气,紧接着跪着转过身,叩首在地并说道:“下官……谢过曹宫正……”
后者见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桂枝,紧接着目光一转,望向余尚仪,“不必谢我,我只不过是顺路来稍信。申时六司各尚仪皆来宫正司查听,报备各司人员,余尚仪快些准备吧……”
说完曹宫正便是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了尚仪局。
那余尚仪眼睛微微一眯,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不经意间松了口气。紧接着,她转身看向桂枝:“司乐坊总共也只有四间院子,你初来乍到,资历不够,给你安排个女史的厢房便足矣。”
说完,余尚仪便是带人离开了正堂前。
尚仪离开,众女官也纷纷四散,她们一边朝门外走,一边看着桂枝,有一种说不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