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到东临门时已近戌时,勉强算是“赶在天黑前回宫”了。
但这次进宫却没有那么顺利。
因为年后禁军调整了宫城的换防制度。时过酉正,宫门的门卫从李保全的左衙卫换成了罗子昌的右衙卫。
不仅叶倾怀看着面生,连李保全都觉得面生。
若是平时,倒也没什么,还没有人敢拦皇帝和御前总管进宫。但今次不同,他们还带了个第一次进宫的秦宝珠。
果不其然,禁卫将秦宝珠拦了下来。
“姓名。”禁卫循例问道。
“陈兰。”
“旌券。”
秦宝珠站着没动。
叶倾怀道:“朕要带进宫的人,也要盘查的如此详尽吗?”
那禁卫看衣装应是一支小队的校尉,他看了叶倾怀一眼,神色冷冷,道:“近日京中不太平,禁军下了明令,凡入宫人等皆须核实身份,请陛下不要为难末将。”
叶倾怀心中冒起一股火气,她知道顾世海不把她这个皇帝当回事,却没想到连他手下的一个六品校尉也敢对她横眼相待。
她已有许多日不曾动气,仔细想来上次她生气还是在景寿宫中和顾世海争执的那次。
如今又是因为他的手下。
这个顾世海是真的让人上火。
“你叫什么名字?”叶倾怀皱眉问道。
校尉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答道:“回陛下,末将右衙卫前哨所十二戍卫队校尉,楚定国。”
叶倾怀突然一把拉住秦宝珠的手腕,道:“楚定国,朕以人格担保,她绝无可疑之处。你还要与她为难吗?”
男女授受不亲。叶倾怀此举令周围的一众人等都不禁侧目。
叶倾怀已经在心中打量过了,若是贴身宫女不行,她便给秦宝珠一个品级低些的名份也可。
熟料,那楚定国竟是软硬不吃,公事公办道:“既是要跟在陛下身边的人,那更要彻查清楚,免得出了奸细。”
说完,他对身边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将秦宝珠押了去。
叶倾怀心中焦虑。她对李保全低声道:“你先进宫去,带你的人来。”
李保全点点头,快步进宫去了。
叶倾怀对楚定国道:“既然是朕的人,你们要怎么盘查,朕就在旁边看着。”
说完,她跟上了押送秦宝珠的两名卫兵。
那楚定国见她如此执着,也立即跟了上来,一路走到前哨所的一间小屋外,秦宝珠被两人带了进去,屋门却在叶倾怀眼前关上了。
“陛下留步。”楚定国拦住了叶倾怀。
他生得高大,这么一拦,叶倾怀竟半步不能逾越。
“让开。”叶倾怀厉声道。
“恕末将不能从命。”他说得竟理直气壮。
叶倾怀心中更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盼着李保全快些带人前来。
然而,半刻的时间过去,也不见李保全的身影。空荡荡的宫墙下,只有叶倾怀和楚定国对峙着。
正在此时,屋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女人吃痛的闷哼声。
是秦宝珠的声音。
叶倾怀心中更加焦虑了。
半个时辰前她才与秦宝珠说了那些慷慨激昂之词,却没想到把她带进宫来反倒是害了她的性命。
李保全怎么还不来?叶倾怀心道,不能再等了。
眼前此人和顾世海一样,丝毫不惧叶倾怀的皇帝威严,甚至不惧她的任何行径,她的威逼利诱只怕都是没有用了。
叶倾怀脑中一道电光闪过。
她突然想起了陆宴尘与她说过的话——“顾阁老不会伤及陛下性命。至少现在,他绝不会这么做。”
叶倾怀心中有了决断。
她右手按上身侧腰刀,反手干净利落地将刀抽出了鞘,然后她手腕一翻,刀尖直直地指向了楚定国。
楚定国微微一怔,眸中却没有畏惧,道:“微臣是兴瑞十五年武校的魁首,纵然赤手空拳,也不惧陛下手中刀剑。请陛下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你当真不惧?”叶倾怀将刀一横,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目光一凛,眼中闪过寒光,道,“把她放了。”
他们是不怕她。但他们怕她死。
楚定国看着叶倾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腰刀,下意识地按上了自己身侧的长剑。
“陛下这是做什么?”他谨慎地盯着眼前发了疯一般的皇帝。
叶倾怀无奈地笑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百无聊赖,什么人都能骑到朕的脖子上来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一红颜知己,聊以遣怀,却眼见就要断送在这里。楚定国,你说朕整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说完,她的刀又嵌入了皮肉几分,细细的血痕顺着她白皙的颈线流了下来。
楚定国瞬间慌了神,他立即半跪在地道:“陛下切莫激动。”
叶倾怀心如死灰地看着他,手中长刀却没有半点要拿下来的意思。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楚定国站起身,推开了身后的屋门,不多时,秦宝珠便跟在那两个卫兵身后出来了。
她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左手捂着右臂,似乎是右臂脱力了。
两名卫兵出来,一见叶倾怀这副模样,立即大惊失色地跪了下来,秦宝珠则是倚在屋门边,惊得脸色苍白。
倒也是,有几人见过皇帝在面前自刎的场面呢?
“阿兰,你过来。”叶倾怀的声音意外的平静。
一阵夜风吹过,叶倾怀额前散落的两缕碎发扫过了她的眼睫,但她却连眼也没有眨一下。
秦宝珠走到了叶倾怀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颈侧的血迹。
叶倾怀这才放下了刀,还刀入鞘,道:“你们记着,朕与她同命。”
说完,她带着秦宝珠往景寿宫走去。
“陛下……”
秦宝珠刚开口就被叶倾怀铁青着脸打断了:“回宫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着,月光下,两道影子被拉的很长。
一直行到东临门下,叶倾怀远远地看到李保全领着一队人马在门下与守门的右衙卫争论。
李保全眼尖,一眼就看到叶倾怀带着秦宝珠从远处走来,他立即小跑着迎了上来。
见到叶倾怀的模样,李保全惊道:“陛下……”
叶倾怀打断了他,吩咐道:“去太医院传周守一,让他即刻到景寿宫。”她扫了一眼身侧的秦宝珠,又补充道,“带上伤科药。”
李保全应声而去。
叶倾怀走到东临门下,两边争执的左衙卫和右衙卫此时都失了首领,正在面面相觑。
李保全带来的那一队人里,打头的小子叶倾怀瞧着眼熟,她仔细一想,不正是平时守在景寿宫门口的侍卫么?她此时带着的这把腰刀还是他的。
她走到侍卫面前,从腰间解下刀来,递到他手里,道:“你的刀,朕用完了。”
侍卫抬起头来看着叶倾怀,见到她脖子上的血迹,神色抖得一惊。
叶倾怀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看了一眼,血并不多。
她对侍卫笑道:“刀挺顺手的。”
说完,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守门的右衙卫,他们都看着叶倾怀,眼中似是惊惧似是敬畏。
叶倾怀没有说话,带着李保全的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