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击鼓,若能面圣,应当将祭酒一事一同呈报陛下。”
“对。三司会审后,祭酒一直没有发诏流放,说不定陛下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那祭酒怎么还是被发配雷州了?”
“祭酒何时被发配雷州了?”问话的人显然有些消息滞后。
“有十来天了吧。唉,那天正赶上春闱,不然我就去送送祭酒了。”
“那天我去了。”秦宝珠道,她声音有点低沉,“祭酒看起来还好,应该没遭什么罪。”
听到秦宝珠这么说,叶倾怀也松了口气。
她曾经担忧过王立松的生死安危。如今看来,至少他应当能安稳地活到雷州。
“流放祭酒的旨意是陛下御批的吗?”关盛杰问道。
“不知道。并没有看到诏文,但是若没有陛下御批,谁敢流放祭酒?”
学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叶倾怀却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但听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该为自己辩解一下。
“祭酒是因为卷入了春闱泄题案,被刑部判处了流放,并非陛下下的旨。”
众人皆向她看来,眼中有诧异,也有疑虑。
叶倾怀立即解释道:“在下住在国舅府上,偶然间听他们提到的。”
“贺生是国舅府的人?”
“远房亲戚,来往不多。京中无人投奔,幸得收容罢了。”叶倾怀苦笑道。
她和她舅舅确实算不得亲近,除了各类节日家宴舅舅会循例入宫,其他时候很少见她舅舅。
“春闱泄题案是怎么回事?为何京中没有告示。”有人问道。
“听说礼部年后换了尚书,莫非是和此事有关?”
“祭酒为何会因为泄题流放?难不成,朝廷怀疑祭酒泄题?真是可笑,祭酒因在校授课之嫌,并不能参与编题,拿什么去泄题?这般攀扯,委实是离谱得可笑。”
听众人言语,似乎并不知道其中就里。看来,刑部此案不仅办得雷厉风行,更是办得密不透风。
倒也无可厚非。春闱前若是传出泄题的事情,只怕会闹得人心惶惶。
“年前的时候皇帝在朝上因为泄题的事情发了火,乔哥你说的礼部尚书换人,就是皇帝因为这事换的。”秦宝珠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
姓乔的书生奇道:“你又知道了?”
“过年的时候,我听少东家说的。”
“肯定是你又缠着少东家给你说宫里的事了。”
“怎么?我不能问么?”秦宝珠不服气地道。
关盛杰终结了两人的拌嘴,总结道:“这么说来,陛下或许当真对祭酒的案子心怀疑惑。虽然祭酒已经流放,但我们可以一试。”
“这样,我们的诉求就是……”坐在秦宝珠边上的小少年掰着指头数起来,“第一,要求朝廷公开今科考生的答卷;第二,重开殿前论学;第三,要求刑部不得无故羁押狱中学子;第四,重审祭酒流放的案子。”
说完,少年抓了抓头,道:“会不会太多了啊?”
“多什么啊。击鼓面圣是何等大事,若是为了那种三两句话便能说完的小事如此兴师动众,才是不妥。聿修,你斟酌一下用词,把这些都记下来。”关盛杰道。
林聿修被众人围在中间,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他身板清瘦,还有几分少年人的稚气,但他坐姿笔挺,神色凛然,为民秉笔的模样却让人不禁信服。
“我等下就回文校,将击鼓之事告知大家。”一人站了起来,神色尤有些激动,他站起来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我这趟回去只怕一时间不好再出来。我们当约定个时间。”
关盛杰略一次思忖,道:“聿修他们当时上书,京兆府尹给过承诺,一月内必有说法。按道理,三月十三应当有个说法了。若是三月十三仍未有个说法,抑或是刑部羁押的人不肯释放,我们便初定在三月十四吧。”
“如此甚好,若我们过早行事,反倒师出无名。”
关盛杰点点头,道:“我出城去找付子礼他们,现在盛京管得严,他们要回京来,也需要些时间。这十几天应当够了。”
“他们这次回京,最好不要住在书院。若是住在客栈……”
秦宝珠听出了他话中犹疑,道:“账面上还有些银子,你们先拿去用。回头我跟胡叔打个招呼,让他再找少东家支取些。”
叶倾怀微微一惊,书院一向不是多赚钱的地方,没想到这文心堂却还是个豪主。
“你们聊着,我灶上还烧着饭,我去后面看看。”说完,她把面前的一碟瓜子往前推了推,拍了拍手,站起身往后院去了。
她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叶倾怀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犹豫起来。
“贺生与我们同去吗?”关盛杰的问话唤回了叶倾怀的神思。
她抬头对上关盛杰热切的目光,愣了一下。
“我问你,与我们同去承天门击鼓吗?”他又问了一遍,见叶倾怀还是怔怔地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嘟囔道,“你这小子,怎么看着呆呆傻傻的?”
叶倾怀心中仍在纠结着秦宝珠的事情,不想她这份心神不宁看在关盛杰眼中竟变成了“呆呆傻傻”。
林聿修顺着关盛杰的目光扫了叶倾怀一眼,道:“贺生还是不要来了。”
叶倾怀没想到林聿修这么简单就替她下了决断,不禁侧头看向了他。
“你出身国舅府,若是参与此事,被查出来,只怕会让事情变得复杂,难免事与愿违。”
叶倾怀一度以为林聿修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没想到他竟能看破其中利害。
且不说叶倾怀皇帝的身份,若她当真是出身国舅府的考生,她参与闹事,便抛不开国舅府的身份背景。往大了说,就是国舅府刻意与刑部为难,甚至连学子请愿的事,最后也会变成一场党争。到那时,还有谁会去真的关心春闱榜单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呢?
林聿修能想到这一层,不禁令叶倾怀对他刮目相看。
其他人显然没有这样的思量,但碍于林聿修的威望,也没有人再问什么。
叶倾怀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林公子想得周全。在下的身份确实不便参与,只能遥祝各位旗开得胜,为大景开万世清明。”
承天门之变,她是一定要参与的,但绝不是这种方式。
她须得身着衮服,头戴冠冕,从承天门里面走出来。然后,以皇帝的威严结束这场乱事。
“两次来文心堂都是空手而来,心中实在有愧。在下去后院看看秦姑娘那里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叶倾怀说着,站起了身。
“贺哥哥刚刚就一直盯着秦姐姐看,该不会是看上秦姐姐了吧?”那小少年突然开了口。
他这话让众人皆是一愣。
“童言无忌!”关盛杰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叶倾怀被少年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狼狈道:“不敢肖想。”
说完连忙往后院走去,走在路上,她还隐约能听到身后的笑声和窃窃私语。
叶倾怀有些头疼,若是以后给他们知道自己就是皇帝,该不会觉得皇帝是个登徒子吧。
不过,那少年的一番话,倒让众人对叶倾怀突然去找秦宝珠的行为没有生出什么疑虑来。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叶倾怀在心中自我安慰。
走在路上,叶倾怀耳中不断回响着秦宝珠维护她的那些话。
毒药就藏在她的袖中,但她实难下手。
太多事情出乎她的预料了。
她没有想到秦宝珠对素未谋面的皇帝如此信任和回护,也没有想到今日文心堂中有这般多人,更没有想到承天门之变居然就是起于这里。
若是秦宝珠今日死在这里,叶倾怀作为今日唯一的外人,必然脱不了嫌隙。到时,她再想作为皇帝出面平息民怨,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在她纠结之际,突然又想起了那小少年说的话。
“你该不会是看上秦姐姐了吧?”
叶倾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此举虽然冒险,但是她想要一赌。
她相信她能赌赢,她也必须得赌赢。
秦宝珠正在伙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叶倾怀刚走到后院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味,勾得她腹中馋虫咕嘟叫了一声。
不得不说,秦宝珠的厨艺当真了得。
叶倾怀踏进伙房的时候,秦宝珠正好掀开锅盖,一股热气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
“诶,你怎么来了?”雾气散去后,秦宝珠看到叶倾怀站在门口。
叶倾怀回头像院中看了一眼,见无人,将伙房的房门半掩了起来。
“我有话与秦姑娘说。”
她的行为过于反常,让秦宝珠也查出了不同,她放下手中的饭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站直了身,也正色看向了叶倾怀。
“怎么了?这么严肃。”秦宝珠笑着问道。
叶倾怀神色深深地看了她半晌,在心里下定了决断。
她半垂下眼,道:“在下先前骗了伱们。我并不叫贺有为,也不是京左人士。”
她抬起眼看向秦宝珠,目光坚定,道:“我姓叶,名叫叶倾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