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的皮毛,水滑柔软,真真金银才能堆出的富贵奢靡,八福晋心满意足地窝在胤禩怀里,说道:“你好好当差,我用心持家,别人有的,我们早晚都会有,他们没有的,我们也能挣回来。”
胤禩的眼底,对将来有所憧憬,颔首道:“不急,慢慢来。”
数日后,正月十五,太后于宁寿宫摆宴,宴请皇亲国戚并王公大臣及其家眷。
紫禁城里,天未亮就开始忙碌,最要紧的,自然是在人员混杂的日子,严守关防。
胤祥和胤禵一早出门上书房,便见永和宫附近加强了守卫,毕竟离着宁寿宫最近,就怕有人偷摸往后宫娘娘们的殿阁乱闯。
“听说皇阿玛又要去打漠西,我以为今年正月里不再热闹了。”胤禵揉了揉还未消下睡痕的脸颊,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好让自己清醒些,对他十三哥说,“这样规模的宴席,宫里得花不少银子吧。”
胤祥笑道:“这还没花你挣的呢,就操心了,皇祖母一年到头,能花宫里几个钱。”
十四不服道:“孝敬皇祖母自然不能算那些,我就是好奇,将来咱们成家,府里一年四季的花销,总不能没个数。”
胤祥问:“为何突然好奇这些事?”
十四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听九阿哥和十阿哥说,他们去八哥府里做客,瞧着八哥很不宽裕,要想法子凑银子送给八哥。”
这话听着新鲜,胤祥问:“他们能有什么钱,何况八哥能要吗?”
十四摇头:“我怎么知道,可他们就是这么嘀咕的。”
胤祥看了眼身后,离得最近的是小安子,跟着小安子的是九阿哥输给胤禵的小全子,他最知道翊坤宫的事。
“小全子你过来。”
“是……”
胤祥问:“九阿哥平日可有零花钱,宜妃娘娘给的多吗?”
小全子应道:“奴才每日只跟着出门伺候九阿哥,里头的事一概不知,连宜妃娘娘的正殿和九阿哥的寝殿都没进去过。”
胤祥说:“想来也是,你若对翊坤宫知根知底,宜妃娘娘岂能轻易把你送过来,但如今你贴身伺候十四阿哥,往后是不是能把永和宫的事,往翊坤宫说去?”
小全子慌地跪下道:“奴才不敢,永和宫对奴才是再造之恩,奴才往后只会死心塌地伺候主子们。”
胤禵倒是不在乎,说:“大过节的,你起来说话。”
小安子将他拉起来,说道:“宫里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来永和宫当差,你是行了大运的。你且放心,娘娘也好,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好,都不会逼你做什么背叛旧主的事,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吃里扒外,惦记着拿永和宫里的事去讨好旧主子,我头一个不答应。”
胤祥嗔道:“要你来充什么老大,一边儿去。”
小安子不敢多嘴,拍了拍小全子的胳膊,示意他老实交代,才退到边上。
胤祥说:“我和十四阿哥只是好奇一问,你不愿说或是真不知道,我们都信。”
小全子应道:“宜妃娘娘给九阿哥多少零花钱,奴才真不知道,虽说奴才是跟着九阿哥出门伺候的,出的也只是翊坤宫的门,奴才连紫禁城都没出去过,在这宫里,九阿哥也没地儿花银子不是,这上头的事,奴才当真不知道。”
胤祥问:“那这么多年,九阿哥也没赏过你?”
小全子忙说:“有有,赏钱有,但都是桃红姑姑赏下来,哪怕是九阿哥赏的,也是从桃红姑姑手里拿。”
“退下吧。”
“是。”
胤祥带着弟弟继续前行,说道:“宜妃娘娘大大咧咧的,可她身边有桃红姑姑,和环春她们一样,最是精明能干,自然是替宜妃娘娘将钱财打理得十分妥当,不会让九阿哥乱花钱。”
十四不明白:“哥,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胤祥说:“不是你在好奇,九阿哥和十阿哥,要给八哥送钱?”
十四看着哥哥,忽然一个激灵,轻声道:“他们不会偷宫里的东西去变卖吧?”
胤祥并不惊讶,但道:“我不敢说兄长的坏话,你也不要说。”
十四正经道:“翊坤宫里关起门来是他们母子的事,可十阿哥往哪儿倒腾钱呢,难道偷皇祖母的东西?”
胤祥说:“你猜五姐姐,会不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咱俩把胆子借给十阿哥,他也不敢。”
十四嘀咕:“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他们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念头。”
胤祥说:“我不喜欢他们,可九阿哥和十阿哥对八哥,实打实的好,掏心窝子的好,胤禵,你佩服吗,我很佩服。”
十四看着哥哥,好半天没说话。
快到书房,远处就有步辇抬着九阿哥过来了,小哥俩看着,胤禵忽然说:“哥哥姐姐对我,也是掏心窝子的好,我知道。”
胤祥看向弟弟,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也一样。”
且说皇阿哥们今日要照常上学,直到夜里才能来宁寿宫享宴,唯有公主可以躲懒半天不念书。
偏偏温宪虽然贪玩爱热闹,却不喜欢宫里的大宴,要她应酬那么多的人,不如叫她在学堂枯坐半天。
因宾客众多,宗亲女眷白天就要进宫向太后道贺,娘娘们早早来宁寿宫候着,好为太后招待客人,连久不出门的宜妃都到了。
大福晋今日难得进宫,胤禔亲自送到宁寿宫门外,看着她和孩子们进门才离开。
此刻惠妃怀里抱着她心心念念的长孙,孙女们则围着太后要糖吃,大福晋娴静地站在一旁,听长辈们夸赞她,说到大阿哥对妻子的宠爱呵护,大福晋害羞得脸都红了。
若是平日,惠妃最听不得这些话,可眼下怀里有了长孙,她心满意足,横竖是儿子家里的好事,也就懒得计较。
这一边,三福晋在荣妃身后坐着,她今日没带孩子进宫,是嫌宫里人多,怕孩子吓着,没料到大福晋会突然带着一群孩子来,好不风光。
“果然是生了儿子才敢出来露脸,谁不能生似的,带那么多丫头来,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闭嘴,胡说什么。”
荣妃回头,瞪着儿媳妇,她并不怪三福晋不带孩子来,今日人多事杂,不来才是对的,可也轮不到她突然冒出这酸话。
三福晋很不服气,但也不敢当众给婆婆甩脸子。
荣妃则道:“一会儿八福晋到了,你也给我收敛些,想羞辱人家反折了银子,你不提没人笑话,你若提起来,只会自讨没趣。”
不等三福晋反驳,宫人们就新领着一波人进殿,那么巧,安郡王妃和八福晋一道来了。
二人到太后跟前行礼,向诸位娘娘行礼,太后问安郡王妃,她婆婆怎么没来,安郡王妃上前解释,八福晋就再来向惠妃问安。
惠妃抬眼打量这小媳妇,不禁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低头继续逗着怀里的孙子。
宫女来引八福晋入座,奉上茶水,她一抬头,就望见了对面坐在荣妃身后的三福晋,于是扬起笑容,颔首致意。
三福晋气得脸都青了,在荣妃身后恨道:“额娘,是胤祉非要替老八家的出那笔钱,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荣妃恼道:“金银是身外之物,你吃一堑长一智吧,不要再提了。”
知道婆婆不会给自己做主,说再多的话也没用,三福晋唯有先忍耐下,等找着机会再好好收拾八福晋,若是连八福晋都能压她一头,往后妯娌之间,她还有什么脸面。
此时五福晋到了,抱着孩子一出现,太后就喜上眉梢,和宜妃说说笑笑地逗孩子,还不忘向众人夸赞五福晋贤惠能干。
大福晋终于能退到一旁去,对于自己被弟妹比下去毫不在意,一心哄着她可爱的女儿们。
(
那之后,嫔妃和宗亲女眷陆续到了,太后也坐得乏了,只带了五福晋和宜妃,抱着孩子退到内殿去,外头由荣妃等人张罗着,一会儿用午膳时再相见。
众人恭送太后离去,惠妃便抱着孙儿走来荣妃与德妃面前,和气地说:“孩子该吃奶了,我抱回去,午膳就不过来,晚宴时我再来,这里劳烦你们照应。”
荣妃看向一旁的大福晋,娴静温柔的孩子,只是低垂眼眉,想必她并不愿踏足长春宫,但除了太后,谁也不合适将她留下。
“大嫂嫂……”温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全然不顾娘娘们在跟前,拉着大福晋就要走,着急地说,“她们几个打我一个,大嫂嫂来给我看着牌,别叫她们算计我。”
娘娘们还没回过神,大福晋就被生拽着走了,惠妃抱着孙子,气得瞪大了眼睛,荣妃便上前道:“行了,孙子给你抱着,还不满意吗,你带孩子歇着去,这儿有我呢。”
怀里的婴儿不安地哼了几声,眼看着要哭了,惠妃才不再和儿媳妇计较,先抱着孙子走了。
目送惠妃离去,荣妃回身与德妃说:“她从前多八面玲珑的人,怎么如今就一条道走到黑,哎……“
德妃轻声道:“姐姐,今日人多,孩子们都在呢。”
荣妃不得不按下心思,环顾四周,自家儿媳妇不知跑去哪里了,其他年轻媳妇也各自寻乐子去,只有八福晋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没有人领她走,也没人搭理她。
荣妃道:“孩子,去延禧宫坐坐吧,别乱走动就好。”
八福晋大喜,忙福身谢恩:“是,多谢娘娘。”
看着八福晋离开,荣妃才对德妃抱怨:“你瞧见老八家的那一身珠光宝气了吗,是我那傻儿子给人家置办的,大伯子给小婶子买首饰,说出去都丢人。”
德妃不明白:“胤祉怎么能费这心思?”
荣妃气道:“我那儿媳妇,就做不出好事。”
当荣妃拉着德妃抱怨三福晋时,八福晋已经到了延禧宫,这里果然还是与世隔绝般的清静,全无别处过节的热闹。
“福晋来了。”直到香荷迎出来,满脸的喜气,才打破了周遭清冷的气息。
“我来给额娘请安,额娘怎么不去宁寿宫?”
“去的,夜里才过去,贵人毕竟不是高位的娘娘,去了宁寿宫也没她坐的地方。”
“额娘若是来,我自然给她让座。”
“福晋的孝心奴婢知道,但使不得,那样惠妃娘娘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说着话,已经到了觉禅贵人的门外,八福晋从怀里摸出绣着大红福字的荷包,等香荷通报后再来掀起帘子,就高高兴兴地进门了。
屋子里,觉禅贵人正写大字,一笔落下,抬头看进门的人,只见八福晋满头翠玉金簪,身上的缎子似那名贵的江宁云锦,通身的气派奢华。
“给额娘请安,胤禩夜里才入后宫,要我先代他问候您。”
“福晋不在惠妃娘娘身边,怎么一个人来了延禧宫?”
八福晋笑道:“回额娘的话,惠妃娘娘有了孙子,眼里就没别人了,她想不起媳妇,媳妇乐得自在。”
觉禅贵人放下笔,绕过书桌,上下打量八福晋的装扮,毫不留情地说:“八福晋,过了个年,府里阔绰了不少,皇上和太后今年的赏赐很丰厚吗?”
八福晋摸了摸身上的缎子,高兴地说:“都是胤禩为媳妇置办的,说今日过节,要穿得喜庆体面些。”
觉禅贵人道:“太张扬了,太后没问你,惠妃也没挑你的刺?”
“额娘……”
“妯娌们不好奇吗,八阿哥府里怎么突然发迹了?”
八福晋很是窘迫,说道:“今日女眷们无不盛装打扮,媳妇在人堆里并不显眼。您、您若觉着不合适,我这就换了去……”
香荷在一旁说:“奴婢瞧着年轻福晋们,无不满身富贵,怎么咱们福晋就不行呢。主子,您自己过惯了清静日子,也不能让福晋素面朝天的,那才叫人笑话呢。”
觉禅贵人没说话,径自到一旁洗手,八福晋赶紧来伺候,觉禅贵人却退开两步,说:“不敢沾湿了福晋的衣袖,福晋一旁坐吧。”
八福晋心里并不服气觉禅贵人这样待她,可她知道胤禩在乎生母,这就和惠妃不一样,觉禅贵人再如何不待见她,她也要承受着。
香荷上前来打圆场,伺候主子洗了手,见福晋手里拿着荷包,笑问:“福晋这是给主子送礼吗?”
八福晋回过神来,忙双手奉上,说道:“原该装在盒子里,大大方方给您送来,可胤禩和媳妇商量,咱们对额娘的心意,不必张扬给外人看,能尽孝就心满意足了。额娘,这是几件首饰,是胤禩和媳妇的心意,盼您不嫌弃。”
香荷接过来,当下打开看,金灿灿的手链、耳坠,还有翡翠挂珠和玉扳指,她欢喜地说:“主子您看,这首饰可比内务府送来的漂亮多了。”
八福晋说:“额娘若能戴上,叫胤禩瞧见,他就更高兴了。”
觉禅贵人看了几眼,目光又落回八福晋的身上,说道:“你们的心意,我很喜欢,福晋既然认我这个婆婆,容我多说几句话。今日这身打扮,满头的翠玉金簪,美则美矣,可也怕给胤禩和你招惹灾祸。”
“可是……”
“其他阿哥福晋,娘家富贵殷实,她们有穿金戴银的底气,可你与八阿哥,除了朝廷的俸禄和赏赐,还有什么门路敛财,来撑起这样的体面?”
八福晋很委屈,低着头说:“胤禩如今在朝堂当差,自然是有官员孝敬的。”
觉禅贵人道:“说好听的是孝敬,但凡哪天皇上不高兴了,大臣反目了,就是贪污受贿,万劫不复。”
“额娘?”八福晋吓得不轻,膝下一软,跪在了地上,“不会的,胤禩最是清醒冷静,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觉禅贵人冷然道:“我相信八阿哥清白,可外人不会这么想,瞧见你们两口子,突然穿金戴银,通身的富贵气派,他们就该好奇,你们哪儿来的银子,这一好奇,没事也成了有事。”
八福晋慌乱不已,爬起来冲到觉禅贵人的镜台前,手忙脚乱地摘下头上的珠宝首饰,因太过着急,将头发都扯乱了,十分狼狈。
香荷赶来伺候,心疼地说:“福晋别着急,奴婢给您摘,仔细扯疼了。”
觉禅贵人冷眼看着面前的光景,随着华贵的首饰和衣衫被换下,八福晋的眼神,也越来越黯淡。
“别着急,要沉得住气,慢慢来。”她走到八福晋身后,伸手搭在孩子的肩上,说道,“胤禩在朝廷长长久久的安稳,能为你换来无穷无尽的富贵荣华,眼下才开了个头,千万稳住。”
八福晋红着眼睛问:“额娘,那我几时才能像妯娌们一样,风风光光地见人?”
觉禅贵人说:“你眼下就很风光,你是皇子福晋,天下一等一尊贵的人物,你的气质神态、举止谈吐都可以让人仰望。用金银撑起的体面,谁都能做到,可当繁华褪尽,依旧能在人群中昂首挺立,你和八阿哥才是真正成为了人上人。”
婆媳二人说着话,一旁的香荷却哭了起来,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觉禅贵人嗔道:“大过节的,你哭什么?”
香荷哽咽道:“奴婢没想到有一天,您会教福晋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们都笑话咱们八阿哥和福晋是没人教的野孩子。”
“还有这样的话,莫不是你自己编的?”
“奴婢怎么敢,上回太后回宫,福晋冒着严寒进宫接驾,结果怎么着?说咱们福晋不懂规矩没教养,惯会巴结奉承,什么没道理的话,都叫他们说尽了。”
八福晋低着头,委屈地说:“额娘,对不住,我不懂事让您也受牵连,可那日接驾,我以为妯娌们都来的,我才……”
忽然,门外有宫女禀告,说是八阿哥来了。
八福晋慌忙抹去眼角的泪花,不愿叫胤禩见到自己失态的模样,觉禅贵人却道:“来得刚好,方才那些话,我一并对你们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