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知道，夜莺只是不想离开这里，离开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可是：“我死后，安定最多维持两年。两年以后，我不知道是苏凌卷土重来，还是其他什么突起的群雄，但我知道，你在京州很不安全。不管是谁当道，你作为前朝将军统领，有领兵打仗的能力，他们都不会放过你。”
    由不得夜莺拒绝，苏言道：“我已经下了旨，将你革去官职，放你走了。”
    “你——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夜莺很生气，气得几乎要跳起来。
    “这件事没得商量。”苏言的声音很小，语气却不容拒绝。
    夜莺缓缓坐下，他扶住苏言的椅子，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可是我要是走了，谁还能陪着你。林小隅也走了，小疏他也走了，就连我也走了的话，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还有谁能陪你......”
    苏言笑了，他轻轻拍着夜莺的肩膀，温柔地说道：“没有谁要为了谁而活，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去追寻一些不一样的生活吧。”
    夜莺看着眼前如春风般和煦的人，心痛到无法呼吸。他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温柔如水的人，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余伯。”苏言看向一直站在远处的余寿之：“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的身体，我走以后，您还是回家乡去吧。京州注定不安全，我不想你们留在这里。”
    余寿之点了点头，不忍再听。
    “夜莺，我又想吃苹果了，你去帮我拿些吧。”苏言道。
    夜莺抽泣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屋内。
    阳光透过树叶在苏言的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影子一摇一晃，他看着窸窸窣窣的阳光，听着耳畔的微风，感受到每一寸皮肤在阳光下的温度。他很庆幸，今天是个好日子，太阳真好啊......
    身着青衣的男人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薄纱，薄纱的一半已经落在了地上。男人如墨长发懒惰地搭在藤椅上，漏下的阳光在他的身上跳着舞，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那发滑过他的脸庞，双目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沉睡中也能散发着令人心动的魅力，他的神态如此宁静，仿佛和周围的环境都融为一体。
    这就是夜莺拿着苹果走出房间看到的场景。
    他屏住呼吸，心跳飞快，害怕也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苏言的身边，拿出那把小刀，慢慢削着苹果：“我这几天的手法越来越好了，一会......一会给你看......”
    “我跟你说啊，削苹果跟打架不一样，他......他用的不是力气你知道吧，是......是精巧程度。”说着，泪水啪嗒地滴在苹果上，他随意一擦，接着说道：“一会你尝尝，肯定......肯定比之前的还要好吃。”
    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很慢，好像是削完了，什么东西也尘埃落定了一样。
    “苏言，我现在也可以这么叫你了吧。”夜莺颤抖着，刀落在了苹果上，再也削不下去了：“你知道吧，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啊，你一直自以为是做什么觉得对大家都好的事情，还不愿意说，很多人都不知道你知道吗。”
    “韩枫背叛你，是因为，是因为苏凌跟他说，你把他家人害死了。但我想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后来我就让人去查你知道吧，人家跟我说，韩枫他娘是得病死的，你那次派去的人，是去给他娘安葬的，还接了他妹妹，给了他妹妹好多钱，去另一地谋生去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不停：“你没告诉韩枫，就是怕他伤心，那时候他还在处理流寇的事，你怕他出事......韩枫以为你害了他娘，就和苏凌合谋背叛了你。”
    “后来，后来这件事你也没说。”夜莺的苹果落到地上，终于大哭出来，大男子鼻涕眼泪混成一团：“韩枫背叛以后，你也没跟他妹妹说，就说韩枫是战死的，还让人安慰他妹妹。你说你做这么多，又没人知道，你何必啊......”
    “当初你如果说了，韩枫是不是就不会背叛我们......还有我，那年我们一起逃难的时候一起染了病，药就那么一瓶，张叔给你的你偷偷给了我，我一点也不知道。”夜莺道：“后来你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回到京州以后张叔才告诉我这件事。”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总好像欠别人什么似的，所以张叔才一直不喜欢你为谁牵肠挂肚。”夜莺擦擦眼泪，道：“苹果掉地上了，我重新给你削一个，你睡一会就起来吃了好不好。”
    夜莺自顾自地说着，苹果掉了一个又一个。
    等到夜小马出门看见的，苏言安静地躺在藤椅上，夜莺坐在旁边，地上掉了一地的苹果。
    余寿之看着安静的苏言，不忍直视地转过身，抱着头靠在楹柱前，无声颤抖。树影婆娑，微风轻拂，暖暖的阳光晒的人懒洋洋的，那花园里还稍稍露头的花苗，随风而动，无比喧闹。
    直到月上枝头，夜莺也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盘子里的苹果早就没有了，但没有人去劝他，大家都需要时间。夜小马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滋养血葵的药方配方他已经交给了余寿之，余寿之并没有打算离开，而是想继续守在这里，替苏言照看好这一片花圃。
    夜小马离开柒宫时去找了夜莺，夜小马告诉他，苏言临终前告诉自己希望将他的尸身烧毁，将骨灰带到最高的山峰上，然后让风带走他的一切。夜莺愤怒地站起来，质问他:“难道他死了以后，就连一个尸身都不能留吗。”
    夜小马淡淡道:“想必你比我更了解他吧，他那日告诉我，他这一生都留在这四方天空之中，如今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想躺在冰冷的地下，至少让他去远方看一看。”
    夜小马接着说道:“他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很少远行，如今已经离去，你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