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中充斥着光怪陆离的闪耀画面,何姒的大脑在逐渐低弱的吟唱中停止了运转。迷糊中,她感觉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她,这让她的视线又由亮转暗,变成漆黑一片,反倒是大脑里燃起明亮的火光,但没有丝毫热度,是冷焰,像烟火,在她大脑里铺陈一片炫目的白。
这种冰凉从她的天灵盖袭下,迅速攫取了她的全部感官,何姒感觉自己像一叶小舟,在深夜寂冷的海面上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无力地随波逐流,甚至连悲伤都感觉不到——她刚刚似乎战胜了纠缠她生生世世的魔,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从来没有料想过如此惨淡的胜利。
“帮忙!”
突然出现的女声急促且带着嘶哑的声调,何姒觉得仿佛一个浪打过来,使得她这叶扁舟晃了一晃,却没有被打上岸,依旧呆愣而无措地飘荡着。
这便是君九姿冲入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场景,双目失焦的女人跪倒在白发苍苍的范宇面前,还处在世界崩塌的余韵中。
“范宇!”她又唤了一声,这次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伸出了手,却不敢去探范宇的鼻息,转而扶上他的肩膀。
这声呼唤没有唤醒范宇,没有唤醒何姒,却唤醒了秦鉴,他从一瞬间的愣怔中苏醒过来,看到君九姿已经在何姒身边蹲下,正努力拉扯着一动不动的范宇。他又转头,虚拟世界正在消融,真实世界则在入侵,条条裂纹形成的世界线扭曲着后退,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仿佛海浪,带走了幻境中的一切冗余,包括言言身体碎裂后留下的那些镜子残片,也在他眼前消失了。
“秦老师,”这次开口的是关梓鹤,她极少显露情绪的双眸中展现出慌张之色,望着范宇问道,“怎么办?”
秦鉴顺着她抬起的指尖看去,和那些已然消失的破碎镜片一样,范宇的轮廓正在淡去,一条腿已经变得透明,整个人似乎随时都要消散在风中,连同他手中的那把匕首——他牺牲在了这个世界,如今这个世界面临崩塌,而他就要被永远地抹去了。
这个想法令秦鉴也惶然了一下,他本能地想要抓住范宇,余光瞥过关梓鹤,看到了停留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枯手——那是何姒带出来的,从一个同样已然崩塌的幻境中。秦鉴的动作甚至比他的思绪更敏捷,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拉着何姒的手,叠放在了范宇的肩头。
果然,透明的进程变慢了,甚至逐渐逆转过来,范宇的眉目再次变得清晰。秦鉴松了一口气,他想的没错,何姒是幻境与现实的接口,既然她曾将小九和小手从幻境中带出,那她一定也能将范宇带出,哪怕是一具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的尸体。想到这里,巨石再次压上了秦鉴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但他迅速摇了摇头,将这些无用的杂念甩开,更用力地抓紧了何姒的手。
何姒感受着手背上的暖意,这点稀薄的温度沿着她的手臂攀爬,从四肢蔓延到心脏,将已经被寒霜冰封的胸口一点点化开。心脏恢复跳动的那一刻,将她冻结起来的冰都化作了泪,一滴滴从她眼眶滚落。悲伤反扑,她无声的哭泣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姒,我们要把他带出去。”
关梓鹤也意识到了何姒的能力,急忙说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何姒,你看看我们!”
“何小姐……只有你能把他带出去。”
更低沉的男声响起,何姒抬起头,从朦胧的泪水中看到了范宇的脸,一惊之下她连忙抹去眼泪,才发现来人是邓易之。
“什么?”何姒本能地反问,但立刻反应过来,幻境中的一切都在消失,留在这里的人也会彻底消失,他们必须把范宇带出去,无论生死。
胸口涌起最后一丝希望,她立刻伸出双手穿过范宇腋下,用尽全力想将他拖回现实世界,剩下四人在左右帮忙扶持。可范宇本就人高马大,生得极为壮实,而何姒和秦鉴刚经历鏖战体力尚未恢复,其余几人心神各有各的慌乱,一时之间竟然没人能拖动他分毫,眼看裂痕已然逼近,在小九激越的鸟鸣声中,何姒听到秦鉴说了两个字:“成茧。”
巨大而明亮的光团温暖了何姒的身体,她将全部思绪集中到指尖,丝线蓬勃而出,迅速交织,在摇摇欲坠的世界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丝线缠绕着闭合了,仿佛一个巨大的茧,将她和范宇包裹在了一起。
“阿姒。”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姒听到了试探般的呼唤,她看着面前范宇紧闭的双眼,知道他们已经一起平安离开了幻境,轻轻叹了一口气。牢牢编织的茧因着这一点松懈,重新变回丝线,一根根垂落下来,丝茧之内,有人化茧成蝶,有人一去无回。
秦鉴上前一步,想扶住范宇的身体,没想到一个身影比他更快,他还没来得及伸手,邓易之已经扶着范宇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让他再次躺回地面。
一片漠然无声中,秦鉴看了看邓易之的背影,目光落到他腰间别着的一块刻有凤鸟衔蛇图案的古玉上,知道了他们会在最后一刻从不同入口同时进入破碎幻境之中的原因——就像范宇的提议那般,十六节龙凤玉挂饰到底还是被拆了。
“他……范宇,他怎么了?我刚进幻境的时候还听到他叫我,他受伤了对不对?过一会就会自我修复的是吗?”
明明已经从何姒脸上看到了结局,君九姿还是无法面对,她不敢相信几天前还和她一起参加圣诞晚宴的人转瞬之间已天人永隔,只能无措地四处环顾,想从其他人脸上找到不同的答案。可其他人只是暗自垂下了眼睛,躲避了她的视线,唯独蹲在地上的邓易之抬起了头,在她满怀期待的视线中沉稳地说道:“他没事。”
“他没事?”这是君九姿期望中的答案,可她看着躺在地上全无动静的范宇,再看看周围人悲切的神情,却不知该不该相信,连一贯神情淡漠的秦鉴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