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何姒又想起了那穿越了百年而来的眼神,心上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对,幻境的最后你朝着沙泉狂奔而去,是因为看到他从骆驼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了一个金属器具,是吧?”
何姒意识到秦鉴在问什么,连忙说道:“你是说他手中的杯盏?”
“那之后,泉水干涸,绿意枯萎,枝叶凋零,泥沙凹陷,动物尸骨浮现出来,对吗?”
“对,但是……”何姒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但是我不明白,泉水干涸是昨晚之事,我们见到的幻象明明是告诉我们沙泉村的由来。你若说泉水的出现是因为建文帝偷偷使用了这器物,我还能理解,但那幻象与这涵义完全相反,竟然是他拿出这器物使得已经存在的泉水消失无踪,这与事实并不匹配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不明白,与事实完全相背的幻象,偏偏还只能让你一个人看到,究竟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既然是幻境,就不一定要用现实的逻辑和时间线去思考他们,”君九姿给出了新的角度,“有没有可能这是两段信息,第一段告诉我们沙泉村是如何出现的,第二段告诉我们沙泉村是如何湮灭的。”
“对哦,果然是新人新气象,”范宇也被这种可能吸引,停下发短信的动作,问道:“何姒,你再想想,那杯盏长什么样子?”
“杯盏……”何姒闭上眼睛,努力在大脑中构建消失不久的画面,可一切却像笼着一层沙,猛烈模糊,何姒无奈地摇了摇头,“隔着风沙,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实在是……”
“这样吧,我问阿姒几个问题,不必深思,只凭直觉,知道便说,不知道便摇头,如何。”
“好。”何姒做了个深呼吸,开始等待秦鉴的快问快答。
“那器物可有抓手?”
“好像……”
“那器物是什么形状?”
“方……嗯,圆……”
不等何姒想好,秦鉴又问道:“可有什么纹路?”
摇头。
“颜色呢?”
摇头。
“黄色,黑色,褐色,绿色……”
“绿色!”何姒睁开了眼睛,有一丝绿光穿过黄沙,飞速划过她的视线。
“竟是青铜器。”秦鉴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没完呢,为什么说是动物的尸骨?”
“啊?”
“为什么不是人类的骸骨?”
“这……”何姒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立在一旁看戏的范宇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疏漏,说道:“对哦,若像君教授所说,幻象的后半段是显示沙泉村的湮灭,那流沙坑中出现的应该是人的骸骨才更合理啊,何姒你是口误吗?还是那骨头只要看一眼,就能确定不是人类的骸骨,所以你下意识地就直接说了动物?”
“对,不是人类,是大型哺乳动物的骸骨。”
“这?”君九姿不得不佩服秦鉴的敏锐,但心中疑惑更甚,“我们在这附近并未见到任何大型动物啊。”
“似乎是……大象。”何姒想了又想,说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答案。
“什么?大象!”范宇因着这个答案陷入困惑,“何姒,不是我不信你,主要是这也太不合理了啊,你但凡说个骆驼我都相信你。”
“骆驼尚有可能,大象却天方夜谭了,”君九姿这次也站在了范宇这边,“不知道何小姐为什么这么说,单纯因为骸骨很大吗,有没有可能是幻象放大了骸骨的视觉效果啊?”
“不是,”何姒很肯定地说道,“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个流沙坑了,秦鉴提醒后我才回想起来,这两次我都见到了类似象牙之物。”
“秦叔,你怎么看。”原本已经有了些思路的范宇在听完第二段幻象后再次回归一头雾水的状态,只好寻求老朝奉的帮助。
老朝奉却不似他那般迷惘,相反,关于第二段幻象的分析令他一直紧锁的眉头松了下来:“象牙、青铜、酒器,我倒觉得越来越明朗了,你发给刘蕊试试。”
“好嘞。”范宇从善如流。
“然后呢?我们要等技术人员的分析吗?”君九姿满心疑问,好奇地问道。
“对啊,不过不用在这坐着等,君教授早些回去休息吧,”范宇说着,挥挥手开始赶客,“别忘了,明日还有祭祀,祭祀之前还有村志。”
君九姿经这一提醒,才想起今晚的正事,他们本来是要去祖庙“借”村志一看的,却不想一出门就被逮进了血月幻境,忙了大半夜,却是连祖庙的门都没见到——当然,收获也不小。
“这……”君九姿犹豫了。
“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送君教授回去吧。”
“不用了。”知道范宇已经在赶客,君九姿独自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路不远,我自己走就行。”
“那可不行,不符合我的绅士品格。”范宇说着也站起来,“今晚君教授接收了太多新信息,用脑过度,身体劳累,就让我送送吧。”
君九姿又看了一眼明显还有话要说的何姒和秦鉴,也不再推辞:“那就谢过范处了。”
君九姿和范宇的身影才消失,何姒立刻就问向秦鉴:“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有一些猜测,但无法自圆其说。”
“比如,那个器具为什么会出现找到清泉的建文帝手中,又与此次泉水干涸有什么关系?”
“懂我者,阿姒也。”
“那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寻到些联系。”
“象尊。”
秦鉴只说了两个字,何姒一时没能明白。
“尊,酒器也。从酋廿,以奉之。而至于青铜器,汉书有云,物之至精,不为燥湿寒暑变其节,不为风霜暴露改其形,”秦鉴解释了半句,又问道,“阿姒可知六尊六彝?”
“听说过,是古代祭祀用的礼器。”说完祭祀两字,何姒突然想起明日祭祀之事,心中浮想联翩。
秦鉴自然知道何姒所想,接着说道:“不光是祭祀,早在《周礼》中就有提过,六尊即为牺尊、象尊、着尊、壶尊、大尊、山尊,以待祭祀、宾客之礼。”
“象尊便出自这里?”
“是也不是,”秦鉴又卖了个关子,“此处的象尊包括今所谓凤鸟尊、鸱鸮尊、鸟兽尊、犀尊、象尊等,一般在兽性的背上或鸟形颈部开口的器具。而阿姒看到的,恐怕单一就是指象尊,大象形状的酒器。”
“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
“象牙、青铜、酒器,听着风马牛不相及,其实殷墟时出土的文物中,以动物为造型的青铜器并不少,特别是酒器,其中,自然少不了以大象为原型的酒器。”
“真的?”
秦鉴看着何姒急切的眼神,微微一笑:“当然,不过不如其他动物来得多,就我所知,存于国内的青铜象尊仅有三尊,较有名的是1975年出土于湖南醴陵狮形山的商代晚期象尊,国外还有两尊,分别藏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和法国吉美亚洲艺术博物馆。”
“可这象尊,与今日之变有什么联系吗?”
“这便是我觉得难以自圆其说之处,为何偏偏是象尊?”秦鉴说着,流露出循循善诱的口气,“阿姒为何这么肯定见到的是象牙,有没有可能是牛角?”
“牛角?”经秦鉴一提醒,何姒也犹豫起来,她再回想起那两次幻象中所见之物,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我只见到弯曲带尖角之物,乳白色又有些泛黄,确实有可能是牛角。”
“这样的话,我倒有一个推测。”
“快说呀。”何姒催促着,语气中有着不自查的撒娇。
“我想,既然幻象一直引导我们清泉本在,便不可能在结尾时突然横生破坏清泉之物,会不会你看到的金属器皿是指祭祀的意向,而那个流沙坑里则是曾经的祭品,比如牛、羊等牲口。”
“这么说来……幻象的后边部并不是君教授所推测的沙泉村消失的景象,而是教我们明日祭祀之事,要我们救下沙泉村?”
“仍有瑕疵,你觉得呢?”
“瑕不掩瑜,试过便知道了。”
“试什么啊?”两人讨论到终点,范宇也送完君九姿重回屋内,“你们又讨论出什么新线索了?”
秦鉴见范宇回来,立刻安排任务:“明日祭祀之事,可能要麻烦邓主任送牛羊各一头到此地。”
“牛羊?不用陈述年了?我刚刚还特意关照他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起来多喝点水,能放血放的久一点。”
秦鉴瞥了范宇一眼,懒得理他,独自往内屋走。
“别别别,知道了,我立刻和邓主任说,”范宇连忙拦住秦鉴,“那你也得和我说下具体缘由啊,往这运趟东西,也算大费周章,得师出有名,是吧。”
“为了帮君教授救人。”
“再具体点,”范宇说完,见秦鉴指挥不动,开始指挥何姒,“小何,你说说呗。”
何姒见秦鉴又停下脚步回到客厅,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下,就把两人刚刚关于祭祀之事的讨论说了一遍,直说的范宇两眼冒光,才停了下来。
“真不愧是何姒啊,当然,还得是秦叔推理的好,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琴瑟和鸣,佳偶天成。”
范宇的成语用的一如往常,不过这次秦鉴却很满意,见老朝奉的毛似乎被捋顺了,范宇不知为何又想撩拨他两下,试探着问道:“秦叔,我看时间挺紧,你说能不能用一下你这个镜廊,运起牛羊来也省时省力些。”
“你试试。”
“算了算了,还是让邓主任来吧,毕竟是他的人情,我这犯不着。”范宇立刻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那我也先走了,明天见。”
何姒说着就要穿过镜廊,范宇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连忙喊道:“还走做啥,不如留下来一起休息。”
“你倒是提醒我了。”何姒说着,竟真的从镜廊前退后两步,来到秦鉴面前,伸出了右手。
“什么?”秦鉴也被她退回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大脑停止了思考。
“帝屋。”何姒一本正经地说着,“把珠子给我,我帮你串起来,明天还你。”
“这么晚了……”
“快点。”
秦鉴话还没说完就被何姒打断,他看着何姒认真的样子,只好从口袋里把帝屋珠子掏出来,统统放到何姒手上。末了,还看了范宇一眼。
范宇脸色不好,但垂眸不语,似乎在等何姒离开。
秦鉴见何姒将串珠妥帖收好,还是补了一句:“不必急着我手串之事,回去休息好就行。”
“知道,那我走了,明天见。”
何姒的背影利落地消失在镜廊中,而这次,范宇没有再开口调侃,而是等她走了,才立马叫住准备回屋的秦鉴。
“秦叔,怎么回事?是……何姒?”
知道范宇心中始终没放下对何姒的怀疑,秦鉴只好停住了脚步,摇了摇头:“是君教授。”
“君教授?”
“你昏迷后第二回合,君教授也遇到了危险,慌张之际拉断了我的手串而已,不是大事。”
“不是因为伤势吗?”范宇显然不信,“若秦叔正常发挥,我想不到君教授为何会昏迷。”
“是串珠落入了扇形区域,我本就不熟悉游戏,以为只要人不进去就行,没留心物件,”秦鉴答得坦然,“所以那些人本来追的是我,是君教授牺牲了自己,结束了第二回合。”
“竟是这样,”范宇听到君九姿自己在不知结局的情况下竟能自我牺牲,一时也有些动容,相信了秦鉴的回答,只是不放心地追问道,“那你的伤……”
“没有大碍。”
“给我看看。”
“小家子气。”秦鉴说着一拂衣袖,转身而去,却没想范宇突然出手了。
范宇平时嘴上不饶人,但对他却很是恭敬,秦鉴从没想过他会对自己出手,一时不查,失了先机。没曾想范宇这次用了全力,身形变换,招招袭向秦鉴的右手,秦鉴不想大动干戈,只好侧身躲避,加上自己右手负伤,三步之下竟落了下风,被范宇抓住了受伤的右手。
“这!”
范宇一望之下心中颤然,一条狰狞地伤口从右手手腕一直爬到大臂之上,伤口已经结疤,血痂却没褪去,伤口之上竟有黑色气息隐现。
“秦叔!”
“等过了明日再说。”老朝奉面色不虞,堵住了范宇之后的话,猛然抽回手臂,大步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