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都说好啦。”范宇看着再次回到室内的两人,从铁质椅子上站起来,晃晃手中的安眠药说,“这下不用药也能睡着了吧。”
老朝奉背着手不说话,何姒红着脸无话可说,又恢复到了两人惯常的模样。范宇仔细瞧了瞧,放下心来。
“曾斌就在你隔壁,邓林还没来,要不你先试试?”
何姒深吸了一口气,消毒水的味道直冲脑门,满目的白色让她毫无睡意。算了先试试吧,她想着,拖着小碎步来到床边,坐了上去。
范宇坐在椅子上大喇喇地看着她,老朝奉也找了张椅子坐下,眼神不自觉地追逐着她的动作。何姒压力倍增,明明坐在床上,却如坐针毡,拘谨着身体,别说睡眠了,连放松都做不到。
“你们这样我怎么睡啊?”何姒轻声抱怨着。
“你还没躺下呢,当然不能睡。”
“你们这样盯着我,我怎么躺下?”
“那眼睛往哪放,这房间空荡荡的也没处落眼啊,要不我和秦叔先出去?”范宇想了想说,“门外守着你可以吧?”
“也好。”何姒刚说完又觉得后悔,冲着范宇的背影说,“别了,你还是把安眠药给我试试吧。”
“你先出去吧。”
这次范宇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身后的老朝奉发出了指令,自然也就不用转身了,他将手中助眠的药物往后一抛,稳稳落到何姒的床头,径自出了病房的门。
老朝奉也不看眼前人了,从兜中将手机掏出,靠着椅背开始专注地打消消乐。
何姒又坐着观察了一会病房的构造,确定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单人病房,而正在打消消乐的老朝奉已经变成了小郎君,显然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要在这病房里陪她入眠了,何姒只好认命地躺下。
她侧身躺着,身体蜷缩,将整个人全都藏在同样是白色的病号被子里,才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可一闭上眼睛,周围就异动纷纷。一会是楼顶上布满皱纹的人脸朝她咧嘴一笑,一会是背对着她的后脑勺转过来还是个后脑勺,一会又是巨龟将硕大的脑袋伸到她面前,逼得她只能睁开眼睛确认自己身在何处,然后再翻个身重新寻找舒适的位置。
如此几个来回,何姒终于听到不远处的秦鉴轻轻叹了口气,她干脆坐起来,拿着床头的杯子准备去倒茶。
“你做什么?”
“接点水吃安眠药啊。”
“我来吧。”
“哦。”何姒本以为秦鉴的意思是要帮她倒水,可谁知那养眼的男人走了过来,却没有接过她手中的水杯,只是毫不客气地在床边坐下,又拍拍床铺,示意何姒再次躺下。
何姒一脸懵懂地看着秦鉴。
“躺下来,枕在我腿上。”
“这样不太好吧。”何姒说完,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在拒绝,可话已经出了口,又不好再收回,犹豫间,就听秦鉴说道:“有什么不好的,小石头平时睡不着,我都是这样哄他的。”
“哦。”竟然是小石头啊,何姒心中刚起的一点点期待全都落了,连忙点点头依言躺下,将头枕在秦鉴的腿上。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何姒的头发,清幽的檀香逐渐覆盖了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道,何姒知道有一双清透的眼眸温柔的注视着自己,这目光令她身下冷硬的床板变得柔软而温暖,仿佛外婆家中晒过一整日阳光的棉花被,全是家的味道。
何姒的眼皮越来越沉,进入睡眠前的最后一刻,她突然想到秦鉴那双看上去骨感有力的大长腿,没想到枕在脑袋下面的质感还挺不错的。
何姒这几日频繁地换地方,现实事多,夜间又噩梦连连,睡眠缺乏,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朦胧间,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阿姒。”
像是秦鉴的声音,听着悠远,像是在梦境之外的呼唤。何姒不想理会,翻了个身,在梦境中嘀咕着——做什么扰人清梦。
“阿姒。”
那声音又响起了,确实是秦鉴,比刚刚近了些,听语气没什么急事,宠溺中带着逗弄。何姒将醒未醒,依旧眷恋被窝,干脆把被子一拉盖住脑袋,还是闭着眼睛。
“阿姒,口水流到我裤子上啦。”
这次的声音太近了,仿佛是秦鉴趴在自己耳朵边上说的,唇间的气息吹到何姒脖颈上,酥酥麻麻。何姒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本能地揉揉嘴角,手背真的感受到一丝潮湿。
“没骗你吧?”秦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语带揶揄。
“怎么……怎么天都黑了。”何姒避开这甜得拉丝的视线,假意看向窗外的天空,暮色四起,华灯初上,“我睡了多久了,邓林还没有来吗?”
“你再看看。”
何姒闻言环顾四周,除了窗外夜色,一切都与她睡去时看到的一样。不对,她正犹疑,忽然看到了小九的眼睛,金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从它的目光中透出,而在现实中,小九的眼睛总是黯淡的。
“这是,我的梦境?”
秦鉴点了点头:“走吧,去隔壁看看曾斌。”
“范宇呢?”
“从蓍草到梦境,这一系列计划都是我们的猜测而已,让他在现实中守着,对你我来说更安全。”
“嗯。”何姒点点头,率先走到门边,可她刚想推门,突然听到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门外有人惊呼:“着火了,着火了。”
何姒正疑惑,秦鉴已经一把搂过她疾退几步,也不推门,火从他袖中涌出,木质大门直接化为灰烬,空荡荡的走廊出现在两人眼前。门外逃窜的脚步声四起,可却偏偏空无一人,不见火光没有浓烟,可却偏偏有浓烈的焦味传来。
莫须有的火势弥漫的很快,何姒被看不见的浓烟呛了一口,才发觉周围冰冷的空气中涌出热浪,将她的脸映红。
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又后退一步,凄厉的惨叫也在此刻在走廊响起,仿佛有人被烈火灼伤,摔倒在地。何姒依旧看不到人,只是心里发毛,反手握住秦鉴的手。
“不用怕。”秦鉴的手温暖干燥,一点清凉被放入何姒掌心,何姒意识到这是蓍草。
“这是你的梦境。”秦鉴再次强调道。
“我可以让火消失吗?”
“我还不知蓍草的能力,也不知邓林的深浅,不如不要与他对抗,让蓍草保护我们在火场行走即可。”
“好。”何姒觉得有理,握住蓍草在心中默默祈愿——愿我和秦鉴火场行走,如履平地。
手中似乎有碧绿的光闪过,心中的念想才结束,热浪就消散了,呼吸变得顺畅,秦鉴朝她点点头,牵着她走向房外的走廊。
曾斌的房门依旧是被秦鉴一把火烧掉的,两人往里看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屋内人已经不在了。
“上天台吧,虽是你的梦中,但这把火却不是因你而起的。”
何姒心中了然:“他还是要把曾斌逼上楼。”
电梯在闪烁,虽然有蓍草的预言能力,两人却不敢托大,在周围凭空出现的惨叫声中,沿着楼梯往上爬去。
医院不似之前去过的民居低矮,何姒从六楼爬到三十六楼,已是形象全无、气喘如牛,反观秦鉴,仍旧一脸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慢悠悠地放了一把火,把通往天台的门烧掉了。
耍什么帅,何姒偷偷在心中翻个白眼,叉着腰喘了两口气,跟进门中,还没来得及见到曾斌和邓林,就听秦鉴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体力还不错吧。”
何姒没能安然跨过脚下的门槛,一个趔趄,被正在等她的秦鉴扶住了。
“怎么了?”
关切的语句配上那张一本正经清心寡欲的脸,何姒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学习很辛苦,阿姒还是要加强锻炼啊。”秦鉴说完眨眨眼睛,又转过身去,连背影里都透出无辜。
何姒唾弃了一下自己,终于走过门后的一段围墙,来到空空荡荡的平台。北风呼啸,寒意凛然,四面风光尽收眼底,当然也包括正手舞足蹈朝着围墙边缘后退的曾斌。
“曾斌!”何姒已经习惯了,率先喊了他的名字,喊完后才发现情况与上次不一样,向后退的男人有鼻子有眼,竟然就是活生生的曾斌。
“救我!救我!”男人原本满腔注意力都在他眼中的熊熊火光之上,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瞬间找到了生的希望。可这希望并不能帮他解决大火灼伤的现状,他勉强用脱下的外套遮住口鼻,频频后退。
“你先过来,火伤不到你。”
何姒在用言灵的力量,可曾斌当然不知道,他又挥舞了几下手中的外套,企图扑灭一星半点的火光,找到通道跑到两人身边去。
何姒皱起了眉头,不知该怎么说服眼前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攥成拳头的手被人握住,连带被握住的,还有当中的蓍草。
“下雨了。”秦鉴的话很轻,却带着磅礴之力。
乌云从天边飘来,阳光隐去,一丝凉意如牛毛,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又迅速被手背的温热蒸发。而这只是开始,随后,银丝将天地连接,细密而温柔,何姒见到周围泛起雾气,似乎是水与火在较量,有些被浇熄,有些被蒸腾。
“雨越下越大。”她看着天空预言,一柄雨伞恰好在此时遮蔽住她看向天空的视线,豆大的雨珠取代了雨丝,那把镶金黑伞上,雨声滴答不绝。
“下雨了,下雨了!”曾斌的声音愈加颤抖,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激动,不过从他停住的步伐来看,火势应该是被控制住了,他壮着胆子朝两人跑来。
“气温骤降,水结成了冰,暴雨变成了冰雹。”
那个声音已经苍老的不成人样,却还在努力诉说着。而随着他的言语,刚刚还在天台流淌的雨水瞬间冻结,伞上的雨声已经变成了噼啪声,无数冰块从天而降,一头撞碎在冰面上。而曾斌脚下一滑,俯身摔倒在地上,手掌被冰渣刺破,血色顺着冰面裂纹游走,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则令他一时爬不起来,。
何姒和秦鉴对视一眼,知道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
“小姑娘,又见面了。”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从天际出现的老人似乎已经站立不动了,只能静静地盘腿坐在巨龟之上。
何姒本想打个招呼,可实在太冷了,她哆嗦了两下,说出的话都被寒风冻住了。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天晴了。”
生命力随着秦鉴的话语涌出,冰雹重新变为雨丝,又逐渐飘散在春风中。阳光明媚,微风拂面,却真真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秦鉴收起雨伞,看着墙角的裂缝里,几株迎春花抽出嫩绿的纸条,鹅黄的花骨朵缀上枝头。
“啾。”小九衔来一朵刚刚绽放的迎春花放在何姒发间,叫声里满是春回大地的愉悦。
何姒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说道:“又见面了,老先生,或者,我应该叫你邓林。”
对于自己的身份被对方知晓,邓林毫不惊讶,不过对于他们的能力倒是生出好奇之心,“你们竟然也有这般法力。”
“你的法力,是来自龟甲吗?”
老人脸上惊讶更甚,这点惊讶已经耗费了他太多体力,他缓了口气才说道:“没想到你们连这个都查到了。”
刚刚还在冰面挣扎的曾斌也在此刻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又要往两人这边跑,可老人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了:“草木旺盛,藤蔓蔓延,食人花缠住了他的猎物。”
言毕,水泥地被撑开,一朵异形的大红色花朵拔地而起,绿意肆意疯长,藤蔓仿佛游蛇主动出击,曾斌手脚同时被缚,那藤蔓扯着他的身体,就仿佛扯着一个破布娃娃,往那朵巨大的食人花而去。
“收手吧,”何姒对着老人说道,“龟甲的使用是有代价的,你的生命力已经支撑不了几次了。”
“原来你们都知道,”老人闻言脸上全是坦然,“这是我的选择,我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最后的一点力量,我只想杀掉害死我妻子之人,可你们呢?”
“我们只想救你。”
“不,”老人淡淡一笑,竟似讥讽,“这是神赐的力量,可你们却用这力量夺走我的言灵成果,小姑娘,你每次一开口,毁去的便是我刚刚消耗的一段生命,你不是在救我,你在杀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