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十二小时。”
“哎,知道秦叔疼我。”范宇答得极不正经。
秦鉴只当没听到,转向何姒:“耽误你两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秦鉴从来不介入特殊文物保护处的具体事务,既然此刻已经尘埃落定,他便准备送何姒回去休息了。
可何姒总觉得心里不安稳,她又看了看暂停的画面。
确实如范宇所说,黄海平与吴宜芝的关系昭然若揭,赵淑琴的嫉妒也写在脸上,其余几人无论是制片、后期、摄像亦或助理,都没有丝毫异样,如果真凶是在此刻布下那张假的麻姑贺寿图的,那吴宜芝的嫌疑就是最大。
可是……何姒还是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老朝奉也看出了她的不安。
“没什么。”何姒摇了摇头,从画面读取的信息就是这般,她总不能说我的直觉在反抗吧。
“不用着急,可以再看看。”
老朝奉温柔的声音徐徐传到耳边,何姒将心中不安说了出来:“我们先前讨论过,这次的凶手构建的梦境是基于姜淮对密室的构想,吴宜芝也是从黄海平处听到这些安排的,她那么恨这个剥削她的人,恨到要杀了他,为何又会构建出这间洞房花烛的梦境呢?”
“我也与她说过。”姜淮脸色一红,“无论黄海平是怎么哄骗她的,她本人对这次出演的机会很珍惜,为了拍摄效果更出彩,我们讨论过很多剧本细节。”
“所以,这不只是你的构想,无意中也变成了吴宜芝的构想,而且是对她的事业乃至人生都很重要的一步安排,甚至愿意为此牺牲。”范宇也听明白了其中关节,“这样就说得通了,虽然她恨黄海平,但她同时也想在娱乐圈出人头地,人就是这么矛盾。”
老朝奉又谨慎地问了一句:“不知这个密室的构想,除了黄海平和吴宜芝,你还和其他人说过吗?”
姜淮很认真地想了想,确切地答道:“没有了。”
“没事,可能是我太累了。”何姒听着几人的对话,也觉得天衣无缝,便从沙发上站起身,“确实两天没睡了,我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
“那何姒就交给秦叔了,我这边还得忙,”范宇说着,朝两人做出送客的手势,又对还坐在沙发上的姜淮说道,“你就先留着吧,若是累了就在沙发上先睡会,吴宜芝那说不定还需要你去探探口风。”
“好的,不用担心我,你先去忙吧。”
安排完几人,范宇就不再耽误,脚下生风地离开了。老朝奉朝姜淮点点头,也同何姒一起走进了镜廊。
“你能不能先不要变成秦鉴。”
才进入镜廊,何姒就对老朝奉提起要求来。
“为什么?”秦鉴一抬眉,很是好奇。
“秦鉴……嗯,太显眼了。”
何姒当然不能说我们两喝奶茶的事都上校园热搜了,以她的性格也没法直白地夸赞秦鉴的颜值,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付着,话还没说完,脸已经红了大半。
秦鉴点点头,不知心中何想,反正面上很是波澜不惊,端着老朝奉古板严肃的模样走出了镜廊。
“不过两日的功夫,倒像过了两年。”
何姒再次来到宿舍楼下时,太阳已经西斜。空气中的凉意渐浓,宿舍楼逐渐隐于夜色,秋季的萧条让她凭空生出一股伤春悲秋、物是人非之感。
老朝奉笑笑,刚想说话,忽听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咦,何姒,老先生,你们这会儿才回来啊。”
老朝奉看着从宿舍门口朝他走来的女孩,意识到是昨日被何姒拉来当挡箭牌的孙浅,朝她一颔首,解释道:“何小姐最近在帮我忙祠堂重修的工程,劳累她了。”
“啊,你就是……”孙浅说了一半,连忙转头去看何姒,心想昨天上热搜的那个帅哥就是这家的公子啊,不过她转念一想,眼前的老先生恐怕还不知道这些事,自己差点嘴快坏了大事,赶紧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就是什么?”秦鉴觉得这事应该和何姒不让她恢复本身样貌大有关联,接下话头问道。
“没什么,那你们忙完了吗?”孙浅连忙转移了话题。
“忙完了。”何姒也朝孙浅眨了眨眼。
“我刚好去吃晚饭,一起去吧。”孙浅邀请道。
老朝奉从两个少女身上看到了秘密的闪光,知道自己赖着不受欢迎,而且他还有事要做,大气地摆摆手回绝:“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言毕,也不多说,转身就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离去。
老朝奉走得很自在,可何姒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偏从中脑补出一股落寞与不舍来。
“喂,看什么呢?”孙浅右手在何姒面前晃了晃,开玩笑般说道,“未来公公也不用这样看吧。”
“你的脑洞真行。”何姒轻轻反驳一声,就同孙浅一起往食堂走去。
秦鉴才走出校门,就拿起手机拨通了范宇的号码。他在范宇处走的匆忙,很多事没有交代,主要是为了让何姒安心,可此刻,他自己却不能安心。
吴宜芝。
秦鉴细细回味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很多问题得不到解释,处处透露着不妥。正想着,电话接通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范宇急吼吼的声音先从电话那头传来:“不好了秦叔,吴宜芝不见了。”
而被落在身后的何姒对此一无所知。不知为何,明明两天一夜没睡了,她却丝毫没有觉得困倦,反倒兴奋得很。不过离食堂越近,食物的香味随着秋风飘来,原本隐而不发的饥饿感倒是汹涌澎湃,何姒尴尬地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
“我想吃炸鸡。”何姒站在食堂门口,破天荒第一次非常明确地感到了自己的需求。
“那要不,我们叫个外卖?”孙浅歪头问她。
“等不及了。”何姒转头看着孙浅,一声令下,“现在就去,骑车去!”
“得嘞。”孙浅也是个好相与的,立刻同意,笑嘻嘻地走到路边,寻了辆共享单车,“没想到还是骑上了。”
何姒知道她是说昨日去看姜淮那回,才下楼就被范宇截住了,没想到那一幕才过去了一天,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两人冲到离学校最近的kfc时正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孙浅好不容易在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一张双人座,两人各自捧着手机,在炸鸡勾人的香味中开始点餐,然后静等叫号。
孙浅性子活泼,喜欢说话,一聊动头就叽叽喳喳说得没完,这也是她能和寡言的何姒混到一块的原因——互补。
可今天她却有些反常,等叫号的时间,竟然丝毫没有对刚刚的老先生产生八卦之心,反而只是对着自己的手机发呆,偶尔还痴笑两声,莫名地勾起了何姒的好奇心。
“你在看什么?”
“聊天呀,”孙浅抬头朝她眨眨眼睛,“你猜是谁?”
何姒摇摇头,又试探着问道:“姜淮?”
“我怎么可能这么没距离感!”孙浅不满地一嘟嘴,又神秘一笑“不过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那是?”何姒更疑惑了。
“是他的助理,林欢小姐姐。”
“啊,是她呀。”何姒说着,又回想起她的模样来。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姜淮的酒店门口,那时何姒心中本就有事,再加上林欢带着口罩,何姒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样子。第二次见面是在密室门口,何姒几人忙碌了一夜,各个精疲力尽,在斑驳雾气中突然见到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只觉得她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气质澄澈干净,带着秋意的舒爽,令人耳目一新,何姒还未平静的心绪也因着林欢带来的秋意而逐渐冷清下来。
“她正在和我吐槽姜淮呢,说他有一次和女嘉宾做活动,连女嘉宾的腰都不敢扶,结果害人家摔了一跤,隔天就被买了黑热搜,说他弱柳扶风,没有男子气概。”
“这样啊。”何姒随口应着,心里却止不住盘算,这么说来,姜淮对女性极为尊重,连揩油都不敢,和之前几个死者全然不同。
那么,他背上的伤痕真如范宇随口胡诌,仅起个计数作用,完全是无妄之灾?
不可能,何姒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那个幻象,分明是以姜淮的构想为蓝本创造的。
他们最初猜测嫌疑人是赵淑琴,可这人与姜淮的关系弯弯绕绕,隔着几重纱帘,当时何姒就疑惑,仅凭黄海平的几句话,赵淑琴就能构建出这么完整的幻象吗?
但后来听范宇所言,赵淑琴与黄海平的关系虽然看似名存实亡,但心里仍然爱慕着他,所以通过聊天的点滴和自己的向往创造了此般婚嫁的场景。后来她忍无可忍杀了自己心爱的人,却也因此愤恨,产生的怨念反映在了幻象最初的构建者姜淮身上,勉强也能自圆其说,但现在这个吴宜芝又是为什么呢?
作为这次密室绝对的女一号,她确实有构建幻象的能力,但是——伤痕为什么会出现在姜淮身上呢?
何姒的视线重新回到孙浅身上,自己走神了这么久,要是平时孙浅早就要嚷嚷了,此刻却仍然捧着手机,看起来与姜淮的助理林欢聊得格外投机,有什么不对。
她还没来得及梳理清楚脑中一闪而过的怀疑来自何处,就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现在最喜欢的明星便是姜淮了吗?”
“我?”孙浅抬起头来,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本来很喜欢,见了面倒觉得……也就这样,可能我就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吧,倒是林欢,竟然能坚持喜欢一个人这么久,真厉害。”
喜欢……林欢喜欢姜淮,不对!
我们竟然一直忽略了离姜淮最近的人。
孙浅又补充道:“诶,你可不能告诉姜淮,要是助理被发现暗恋明星,那可是要被扫地出门的啊。虽然姜淮不是这种人,但保不定他身边的人会用这件事做文章,到时候不只是姜淮,连林欢……”
孙浅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叽叽喳喳停不下来,但此刻,那些声音却都离何姒远去了。
老朝奉再三问过姜淮,关于密室的构想,除了黄海平和吴宜芝,他是否还与第三人讲过。姜淮也再三肯定地回答没有,但事实不是没有。
姜淮没有撒谎,也没有隐瞒,因为这个人离他太近了,以至于姜淮自身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人。
林欢。
一个能帮姜淮准备贺寿礼物的人,一个对姜淮了解最深的人,一个无时无刻不伴随姜淮左右的人。
她当然不必等姜淮把这些构想告诉她,每次会谈、每次讨论、每次走场、每次彩排,林欢都是必然在场的那个人。
因着对姜淮难以开口的感情,林欢对于这套洞房花烛密室的构想,恐怕比姜淮本人都更熟悉,所以当姜淮走进幻象的那一刻,毫不意外地认定这是他的梦境,可真正的梦中人,是林欢吧。
至于伤痕,林欢当然不想伤害姜淮,但姜淮是她一路走来的精神支柱。也正是因为这种感情,面对杀人后的内疚痛苦、不知所措和恐惧难安时,维持她内心秩序的那个人也是姜淮。所以,当那些苦痛在折磨林欢内心的时候,那些伤痕便反噬在姜淮身上了。
她只是看到吗?看到黄海平和路忠铭以权势要挟、糟蹋其他的姑娘,看到赵淑琴明知真相却不施援手,反而助纣为虐吗?
梦里不知身是客,林欢恐怕不仅仅是目击者。
何姒心里明白,会产生这样的恨意,以至于驱使文物去杀人,如此强大的怨念不可能是旁观者会有的。
林欢,这个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何姒又想起范宇他们之前讨论的作案动机,心里酸楚,伤痕的反噬,恐怕也由于姜淮的粗心不察吧。
“喂,何姒!”孙浅终于发现了何姒的走神,不满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可能不能同你一起吃饭了。”
“怎么啦?”孙浅站了起来,“何姒,你脸色不好,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没有说错,你帮了我大忙了。”
何姒说着感谢的话,但心里想着林欢的遭遇,脸色越来越差,孙浅看着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宿舍楼下的老先生来,总觉得只有他才能照顾何姒,不由自主地开口说道:“要不,我帮你联系那个老先生。”
说话的当口,两人点的晚餐也好了,何姒故作轻松地朝她一笑,说道:“确实得联系他,我下楼拿了吃的就直接走了,对不住,下次补偿你。”
“嗯嗯,你快去吧。”孙浅毫不迟疑地挥挥手,放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