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差不多了。”
    【介质层】
    类行星【阿索塔亚】
    多米道人从静修中苏醒，赤红双瞳漠然环顾，古井无波。
    火光缭绕。
    左侧前发撩起向后延伸，凝聚成束股半米长尖刺，飞翼般扩散伸展，末端锐利，整体由黑色向着红色渐变。
    长发及地，柔顺丝滑，其上铭刻着炫目火纹，如同长袍加身。
    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到十成，但适应新位面需要时间。
    【罗雷塔】与他相性极差。
    能量稀薄的寰宇空间，受了伤相对更难恢复。
    “……”
    灰烬四散，焦糊味混杂在风里。
    废墟之上，来自异域时空的道人独自漫步。
    【阿索塔亚】文明圈深入腐殖质内部，不知昼夜，多米只能靠心跳感觉计时。
    疗伤算不上是顺利。
    杂乱信仰力量的汇聚，严重影响他的心灵稳定程度。
    先前展示凶残暴力的警告全无用处，反而让土着变本加厉献祭，不断填入生灵，盲目崇拜，夜以继日进行仪式。
    “草人……”
    看土着的样子，它们会对突如其来的危险事物顶礼膜拜，心灵充斥扭曲渴望，绝对有什么复杂深刻的缘由混杂其中。
    如蔓藤蔓生，缠绕纠结。
    干什么，什么意思？
    这种趋势，难不成还要我去了解问题，解开死结？
    万一被那种东西缠上，一时半会可脱不开身。
    “哼！不知所谓的东西。”
    多米细长眉毛皱起，心下不悦。
    他感受到少许紧迫感。
    降临陌生世界前受伤，受到未知生命残骸震慑，土着活祭烦扰。
    处处掣肘。
    那些死缠烂打、阴魂不散的盲信力量，让他感到莫名心烦！
    身为当代红雀剑，修道数百载，遍历劫难，品尝过诸天万界天灾人祸，心性早已圆融，浑然一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色改。
    照理说，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动摇。
    心绪烦乱另有原因。
    ——预感。
    强者的预感。
    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直感，察觉到了“败北”的临近。
    此时此刻，运势流向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继续顺从流势前进，必将坠入万劫不复深渊。
    修道，如逆水行舟。
    修道者强夺造化以自肥，肆意歪曲命运。
    事到如今，唯有反逆既定命运，强行破局，上书自身意志。
    咔
    “嗯？”
    踩到一具头骨。
    仔细看，周围都是尸骸。
    白骨森森。
    琉璃火强绝霸道，灭杀所有异类，相当于琉璃圣火无极明净真君的力量投影，烧却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头骨在火焰燃起之前业已存在，有的还很新鲜。
    惨白骨骸融入到阴暗腐殖质，未腐烂的部分裸露在外，附近生长有携带生物荧光的菌类，默默汲取着尸骸带来的无机盐。
    “原来如此。”
    多米心下了然，说着和亚瑟类似的话。
    以他的智慧经验，短短一瞬已经理解现状。
    土着不是崇拜我，而是崇拜“火”与“光”。
    类行星地层养分上佳，生物量丰富，高度聚集，导致居住区域有限。
    部族之间冲突剧烈，频繁更新换代。
    罪人后代流落异星，陷入永恒黑暗，不分昼夜，还要时刻堤防入侵者，精神和肉体高度扭曲。
    正因如此，才会渴望。
    身处黑暗之人，渴望着，渴望着。
    渴望未曾谋面的光明。
    恒星之光。
    有了火光，便不再畏惧黑暗。
    感到温暖的同时，无须害怕黑暗中伸来的尖刀。
    它们完全可以围绕火焰，建立全新的、更美好、更宜居的社区。
    火光，是文明进步的信标。
    草人眼中，恒星火光好比是雷霆。
    雷霆击毁树木，引发森林火灾，带来最原始的火种。
    原始土着没有制造火种的手段，必须倾尽全力，维护意外得来的火种，做出各种有用的或是徒劳的努力。
    卡塔兹从祖先那知道，火的燃烧，需要可燃物维持。
    生人献祭，是为了维持燃烧。
    相比于继续黑暗陈腐现状，区区献祭，根本算不得什么。
    即使那可能是徒劳，它们也愿意去相信，相信能通过自己的行动改善生存环境。
    草人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契机。
    需要一位伟大领袖，去给他们提供契机。
    “文明社群的感染力，不可小视，尤其是对我这种人来说。”
    接受香火祭奠，回应信众期待，等于自愿成为愿人神，比天生神更加受限。
    对此，身为原位面之子的多米自是再熟悉不过。
    眼前尸山血海场景的气氛，比语言更加清楚地向多米传达这一点，以半强制的方式命令他承接因果。
    “无聊。”
    “区区草人，能成为工具都该感恩戴德。”
    “【红雀·唤灵】”
    多米抬起右臂，如莲藕般嫩白的手臂从长袖中划出，五指向上螺旋虚握。
    烙铁色泽的深红符文凭空浮现，交错重叠形成复杂的立体图纹，无血无肉骷髅骨架，空洞眼眶无神望着洞穴顶。
    若有若无的虚幻实质从白骨堆上升腾而起，汇聚到图纹之上，凝成它们身前的血肉模样。
    蓝肤深瞳，百人百样，以每秒数百次的速度切换。
    无数痛苦呻吟、绝望惨叫混杂在一起，不成模样。
    “世间是否有能毁灭类行星【阿索塔亚】的存在。”
    “回答我——”
    “有没有没有有有有没有有……”
    七嘴八舌，成百上千种声音争先恐后回答，重重叠叠。
    其中，“有”大概占七成，“没有”三成。
    利用唤灵仪式问询土着死者，属于一种向下取整。
    低等生物认知有限。如果连他们都对高位力量有所认知，就从侧面佐证了后者的存在。
    “有”只要占个一到两成，可信度就相当高了。
    七成，称得上是板上钉钉。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血肉骨骸突然高频振动起来。
    符文骨架溃散成流光，消失在黑暗中。
    【唤灵】并非多米擅长的技术。
    【罗雷塔】没有灵魂轮回之说，至少【白玉七】没有，死者思念魂归灰海，唤来的灵本质上不过是些许意识残留，含混不堪。
    “卡塔兹……流放星……星系……”
    “草人实在愚钝，一问三不知。”
    “也罢，先去找到这颗类行星的高层，用唤灵榨取信息，找到基本方位信息。”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离开，脱离既定命运逐渐铺张开的大网！
    ——嗡嗡嗡嗡嗡！！！！
    就在此时，强烈巨震爆发！
    多米偏过头，看向腐殖质构筑的洞穴顶部，双眼微微眯起。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轰！！！！——”
    地动山摇！
    灼烧眼球的红光突兀爆发，炸开坑道穹顶，辐射光疯狂扩散。
    一团直径五十米的巨大扭曲金属团块冲出，浑身包裹着异常光污染，到处是破损伤口。
    团块依稀还能看出原型，是个圆滚滚的机械生物，形如没有鞘翅的金龟子。
    腹部，镶嵌着一枚小小的洋红色机体，圆润似短蛇，下身延伸出密密麻麻大量的金属节肢。
    小型机体没入团块当中，撞破不知道多少层腐殖质，撞塌无数地下隧道坑洞，时至此刻仍旧保持着数倍于音速的超高速度。
    “刚说就来。”
    “看来我还没有彻底失去运势。”
    圆球在眼中迅速放大，眨眼间来到面前，数千度的高温气流强袭吹拂，无法动摇多米发型分毫。
    羽翼红发挺拔闪耀，依旧华丽如初。
    左手迎上，白皙如玉石，反射着异常的幅射光，不偏不倚抵上圆球表面。
    骤停！
    从极动到极静，给视觉带来极端压迫感。
    实际上机体并没有减速，只是多米的动作过快带来的错觉。
    “【红雀·碎压】”
    质量上，凡人肉体和十万吨以上的金属机体，可谓是天差地别，但冲击力上的关系却恰好相反。
    剩下的，只要让冲击力均匀分布在球体表面，就能让它受到的损伤最小化，确保情报载体存活。
    多米脚下，方圆百米的腐殖质层猛地下沉，陷落五米。
    白色气浪逐渐停止吹息，辐射光被纯净洁白的琉璃火吞没，恢复到略显焦黑的合金表层。
    左臂平伸，缓缓放下。
    “别动。”
    多米迈步走上圆球，顺带对嵌在其中的洋红色机体下达命令，后者似乎是发现情况不对，喷射着尾焰准备溜之大吉。
    闻所未闻！
    怎么可能有什么生物，可以凭着肉体挡住特殊机体！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阿索塔亚】什么时候诞生出了此等可怕变异怪物！
    小型机体全力飞行，弹射而出。
    机体穿出穹顶空洞，失去踪影。
    “我说了，别动。”
    “草人，你想死吗？”
    冰冷话语响彻，明明环境温度超过千度，气氛却直接降到冰点，森寒杀意弥漫，凝若实质。
    修道者的杀意并非虚假幻象，那是能影响物质实体，对现实造成强烈干涉的可怖力量。
    下一刻。
    小型机体老老实实地飞了回来，降落到多米面前，站定。
    它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偏偏又理解了话里的警告意味，遍体生寒，感受到细胞层面的极端恐惧。
    ……违抗命令，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
    奇怪声波传来。
    机体内的卡塔兹试图用本土语言对话，换来的只有多米冷眼相对。
    “谁允许你站着的。”
    “给我趴下。”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沛然大力落下，强压着机体趴倒在地，能经受住宇宙灾难考验的强韧躯体，此刻竟然咯吱作响。
    凶狂霸道！
    红雀剑不需要和草人讲道理，它只需要生者的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