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应该是让人无限放松的地方，不管在外面受到什么委屈，回到这里，就像孩子回到了襁褓之中。
    外婆就像个大孩子，每次孩子们回家被他们围在中间，笑得嘴都合不拢。
    “外婆，给你戴这个。”岑淑慎坏心眼地把酒红色的大蝴蝶结戴上外婆脑袋，捂着嘴偷乐。
    “你这个小鬼头。”外婆几次想敲她脑瓜子，岑淑慎只是抓着表姐的衣摆转圈圈，吐着舌头躲掉了她的手。
    最后祖孙四个并排坐在狭窄的阳台上，细瘦的长凳紧靠着贴了瓷砖的墙壁，让背部得以支撑，天气微凉，但是阳光还是金灿灿地洒了下来。
    像小时候一样。
    三个小孩都是外婆带的。
    岑淑慎舒服得眼皮子打架，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细缝，手里已经被塞上了两张捂得温热的百元大钞，她错愕地撑开眼皮，想把钱塞回去，外婆只是用粗糙的掌心摸了摸她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头顶，“舒舒拿着在学校买零食请小朋友吃……”
    “西西也拿着……”外婆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把钱往夏怀熙口袋里塞，“拿着。”
    “外婆，我有……”夏怀熙摸了摸后脑勺，还是试图再推一次。
    “你有那是你父母的，这是外公外婆的。”
    “那我就不要了吧，我都工作了结婚了……”表姐拿着两百块，脸上有些别扭。
    “那又怎么样，你在我这还是吃零食的小朋友。”外婆佯作生气，“快点，再这样我生气了……”
    三个大孩子别别扭扭地收下外婆的心意，心里沉甸甸的。
    *
    坐到车里，岑淑慎瞧见楼上外公外婆挤在狭小的阳台里朝他们挥手，阳光打下来，面容模糊不清，但是笑容隔着几层高的楼房落到她眼里，她把头探出去，用力挥手，大喊：“外公……外婆……你们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舒舒再来啊……”外公外婆的殷殷期待顺着午后的风洋洋洒洒送来。
    岑爸把车龟速开着，等岑淑慎挥完手缩进来，才一脚油门踩下去把车往前开。
    岑妈把副驾驶的镜子掰下来，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舒舒你不是之前放假不愿意来外婆家的吗，说太累了想在家里休息一天……”
    岑淑慎顿了顿，没有回答。
    因为时间不等人，她有无数时间可以分给朋友，她爱的亲人却已经垂垂老矣，每一次相处，她都觉得是她从命运那里偷来的时光。
    因为……
    岑妈没有多问，青春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她才不管呢，愿意关心亲人总是好的，“前面平和客下来一下，我买个牙膏，”岑妈把镜子往上一推，招手喊岑淑慎一起下来，“你来看看你想要什么……”
    岑淑慎指着平和客旁边那家武汉鸭脖店，“妈妈，我想要鸭脖……”
    “买买买。”岑妈把岑爸扔在后面不管，给她买了一大袋子鸭货，岑淑慎喜欢吃的鸭头、鸭翅、鸭胗、鸭肠装了满满一袋子。
    “谢谢阿姨。”岑淑慎眼睛弯弯。
    “小姑娘真可爱，送你两个鸭锁骨和一些素菜回家吃，好吃再来哦。”阿姨的笑容也很灿烂，她把手在围裙上正反搓了搓，这才把包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递给岑淑慎。
    岑淑慎从戴着口罩帽子，系着浅黄色围裙的微胖阿姨手里接过沉甸甸的一袋子，挽起岑妈的手臂，甜甜地撒娇，“谢谢妈妈。”
    “得了，这副作态给谁看。”岑妈佯装不耐烦，实际脸上的笑容满满的溢出来，挎着自己年轻漂亮的闺女的手臂，在平和客里乱逛，早些年岑妈还算信任这家连锁的小店，直到贝德玛爆出平和客上架的是假货，她才转而逛起了屈臣氏。
    没有女孩子能拒绝开架化妆品和护肤品。
    哪怕是中年少女。
    哪怕不一定买。
    逛逛也是开心的，在这里她们愿意长久地消磨时间，
    岑淑慎也在今天认识了一个新的妈妈，上辈子妈妈生病后再也没染过头发、再也没戴过饰品，她说金银会辐射，把头发剪得短短的，脸上也少抹脂粉，可是她是爱美的啊。
    看着她在指甲油旁边，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岑淑慎有心撺掇她买，“你试试呀。”
    “不行，医院里上班不太好。”
    “你又不做手术。”
    “那也不行。”岑妈犹犹豫豫，但是态度很坚定，她是那种很照顾患者情绪的医生，虽然她知道五颜六色的指甲不影响一个人当好一个负责的医生，但是很多花国人看到女医生花里胡哨的指甲会升起一种不信任感，她尊重花国的传统。
    可她嘴上说着不行，脚却像生了根的树，牢牢地扎在地上。
    岑淑慎弯了弯眼睛，上前帮她选起指甲油来。
    那么——
    岑淑慎捞起一瓶接近肤色的水性指甲油，它的色号是熟杏，上色是那种微微的淡粉，接近指甲本来的颜色，显得手上的皮肤很有光泽，“你看这个颜色怎么样，很适合上班涂，很低调……”
    岑妈微微点了点头，把指甲油收进购物篮里，但是眼神依然在剩下的颜色很艳的指甲油上瞟。
    岑淑慎扶了扶额头：“妈妈你喜欢就都买，上班的时候卸掉就好了，不然我给你买。”
    岑妈喜笑颜开，毫不犹豫地往篮子里连扔三瓶，“不得了啊小富婆，攒了不少钱吧？”
    岑淑慎：“……”您是真的不客气。
    “一共一百九十三，怎么付？”年轻的营业员笑着问岑妈。
    岑妈冲着旁边的岑淑慎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付钱，岑淑慎把二维码点开递上去，“滴”，“付好了，女儿请客啊？”
    “对啊。”岑妈理所当然地把袋子递给岑淑慎，压住疯狂上撇的嘴角，眉目看上去很沉静。
    岑淑慎小小的肉痛之余，是由衷的开心，尤其是看到岑妈灿烂的笑脸，心中涂抹开无限明媚。
    后来几年有个很流行的梗，怎么证明你的女儿被你养得很好。
    怎么证明你的妈妈被你养得很好？
    就是这样，让她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让她除了是妻子、是母亲之外，还能是她自己。
    就是这样——
    岑爸刚费力地停完车来找她们，岑淑慎就自然地把手里的袋子往他手里一塞，“买完了，回家。”
    岑爸：“？”
    “我什么都没有吗？”
    “给你买瓶面霜你用到过期，司机快去开车。”岑妈把岑淑慎的手臂一放，踩着小高跟挽上岑爸的胳膊，下巴微微抬起，看起来有点小傲娇，勉为其难地哄了哄他，“那这样，晚上回去给你买只烤鸭，行吧？”
    “好嘞，小的领命。”岑爸很好哄，屁颠屁颠地跑去开车。
    岑淑慎弯起眼睛，午后微暖的秋风温柔地缠上她的发丝，深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呈现一种蜜糖的光泽，她慢悠悠地跟在父母后面，走着走着掏出手机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匆促繁忙的十字路口，走着手牵着手的一对夫妻，妻子微微侧过头仰着头看向丈夫，周围的人群和景色都有些模糊，唯独这两个人的影子格外清晰，映衬着天边红日，有一种特别的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