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张纯良摆脱了身后滚烫的粘豆包,伸手试图去摸大狗的头顶,可抬起手的瞬间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说回到渎神后,他最不敢面对的是谁,那必然是在副本里被他丢下的多多。
他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又不知道该不该缩回来。
下一秒,一颗脏兮兮的毛脑袋凑了上来,轻轻顶了顶他的手心。
“欢迎回来,爸爸。”多多说道。
它的情绪并不高涨,整只狗看起来蔫哒哒的,平日里见到张纯良时会摇成螺旋桨的大尾巴,此刻无精打采地扫着地上的灰尘。
“多多,对不起。”张纯良有些难过地撸了撸它的狗头。
“没关系的,爸爸,我没有生气。”多多把一只前爪搭在了床上,稍稍打起了些精神,它看了看身后的父亲,征询道,“今天我可以上床吗?”
张纯良用力点了点头,抱起它的两只大爪子,把它整只拖到了床上。
现在,这张不大的床上变得更加拥挤起来。
疯狗皮毛上的灰尘在床铺上印出了一道道黑印,细碎的金色绒毛在空中肆意浮动。往日一向谨慎的大金毛此刻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又在床上伸展身体滚了一圈,这才凑近张纯良,在他身上反复嗅闻起来。
它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似乎这才确定爸爸真的回来了,大狗安心下来,把大脑袋重重地搁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家伙果然生气了,金毛赌气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把爸爸精心打理的床铺弄脏,对它来说就是最可怕的惩罚了。
张纯良被它热烘烘的柔软皮毛得有些晃神,轻轻地帮它把乱糟糟的狗毛一点点理顺。
疯狗原本油滑的皮毛此刻变得干枯纠结,皮毛下的原本饱满健硕的皮肉瘦弱又干瘪,摸起来只有硬邦邦的骨头。
看样子,疯狗从自张纯良副本离开后就没有整理过自己的皮毛,甚至几乎没有进食——它看起来真的像是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狗了。
可怜的大狗满身狼狈,金灿灿的大尾巴在身后乱七八糟地扫来扫去,因为姿势的原因,那脏兮兮的尾巴尖时不时会扫到沈星移的脸上——但它一个眼神也没看过去,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阔别已久的父亲。
“多多?”张纯良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故意逗着金毛说道,“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爸爸。”多多老实地回答道,“但是我更想知道,爸爸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离开。”
张纯良沉默了良久,一时无言 自家的大狗真的很会挑起他的愧疚心——多多并不是不期待他的出现,只是他这个糟糕的主人总是反复抛下它,这让这只快乐单纯的家伙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它甚至不敢对父亲的出现表现出喜悦,因为在它的心里,每一次重逢似乎都意味着多一次离别。
“爸爸,我不拦着你离开。”多多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膝盖,语气有些哀求的意味,“可以带上我吗?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的。”
张纯良体内的数据又变得不稳定起来,他心脏处酸软无比,一时思绪混乱。他一把将大狗的脑袋搂进怀里,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说道:“我尽量……多多,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离开,但我会努力,努力地留下来……”
他陷在酸涩伤感的情绪里好久,这才忽然意识到,身后已经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了,他赶忙紧张地扭过身去——只见沈星移俊脸通红,半张脸埋在他的枕头里一动不动,看起来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张纯良有些崩溃地松开怀里的大狗头,顾不得继续安抚敏感脆弱的多多,赶忙跳下床去找水。
沈星移的手拽着他的衣角死死不放,一旦被强制扯开,眉头就会深深地皱紧,看起来可怜又不安。
张纯良一狠心,把他的手扯开,然后迅速将多多的狗尾巴塞了进去。
好在亭英早已备好了各种降温道具,并贴心地把它们放在了门口,张纯良搂着一堆降热贴治疗丸回到了床上,把这些东西挨个用在了沈星移身上。
这些降温道具的效果并不很明显,一人一狗折腾了半天,沈星移的体温仍然很高,只是表情看上去平静了一点。
“你这家伙怎么永远这么倒霉?”张纯良手不停的给毛巾换水,为沈星移擦汗,脸上露出郁闷的苦笑,“总觉得和我待在一起,你就没有遇到过好事。”
一只暖烘烘的大手忽然攥住了他的手,沈星移仍然闭着眼,但是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他懒洋洋地开口了:“因为遇见良良,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运气了。”
他身上因为高烧仍有些虚软,但还是用尽力气把张纯良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大金毛在他旁边不满地打了个喷嚏。
“呃,我刚摸了多多,还没来得及洗手……”张纯良轻咳一声,有些尴尬。
“这只狗怎么还活着?”沈星移掀开眼皮,看到面前脏兮兮的毛绒大狗,表情有些不满,“你的毛太多了,离我远点,好热。”
多多喉咙里挤出委屈的呜咽,它把脏兮兮的脑袋直往张纯良的怀里蹭,又开始矫揉造作地假哭起来——虽然它现在情绪依然很低落,但是和自己讨厌的父亲争宠已经是它刻在身体里的本能了。
这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眼前的一人一狗总是这样因为小事勾心斗角,张纯良则挤在中间焦头烂额地和稀泥。
有那一瞬间,张纯良甚至生出了一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他想,他此时的表情应该很难过,金毛看起来有些紧张,伸出大舌头试图舔他的脸颊。
“良良,我好点了,发烧应该是灵魂融合产生的副作用。”沈星移翻身坐起,顺手拎着金毛的脖子把它扔到了一边,“等我睡几觉就会痊愈了。”
“……是吗?”张纯良轻声问道。
他看着沈星移明显有些无力的身体,轻轻皱起了眉,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古怪。
“真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该做正事了。”
张纯良还想追问下去,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我想,有件事必须要通知你一下。”门外亭英说话的语气有些严肃。
虽然渎神没落了,但是还有一些玩家留在组织里,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惨到需要亭英负责跑腿的地步。
张纯良表情凝重地看了眼沈星移,站起身替亭英打开了门。
然而,门后率先的入目的并不是亭英,而是一个穿着破烂公主裙的巫蛊娃娃,小娃娃的眼睛是微微黯淡的紫色宝石,此刻人性化地溢着小泪花。
“嘤,凉,凉……”巫蛊娃娃的小嘴里吐出软绵绵的话语,它被亭英举在手里,棉花小脸上的表情有些难过。
“你被全副本通缉了,五分钟前,游戏之家的广场上,各个休息区、娱乐场所,以及玩家个人系统面板上,全部张贴满了你的通缉悬赏令,你的身价现在已经涨到一条命一百个s级道具外加十万积分了。”亭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宣布了这个噩耗。
“这个小家伙是以你的名义送到道具店去修理的,自你上个副本出事后,所有的玩家权限都被冻结了,道具店得不到寄养维修积分,前不久把娃娃挂到拍卖行去拍卖了。”亭英摇了摇手里的小娃娃,将它递到了张纯良怀里,“我刚才在传送门口发现了它。”
小贝的棉花爪子顺势搂住张纯良的脖子,身上的布料和漂亮裙子挂了丝,破破烂烂的,但它看起来还挺高兴。
“小贝?你会说话了?!”张纯良有些惊喜,把它举起来端详了片刻。
他回来渎神之后,没有余力去接小贝回来,又因为情势危急,小贝在他这里反而会很危险,所以他在联络器中请求李庄先代为照顾它——只是没想到,他的整个游戏面板全都黑屏了,根本无法联系外界。
于是他只能计划着安顿好沈星移后,去接它回来。
谁知道,小贝逃出道具店后,竟然自己找到路跑了回来——而且看起来,似乎还进阶了。
“你的重点似乎有点偏了。”亭英忍无可忍地提醒道,“通缉——全副本,你现在很危险。”
“这才哪到哪。”张纯良微笑着说道,“接下来,我还要给小贝举办一场生日会呢。”
“……疯子。”亭英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游戏之家在要你的命诶,你不赶紧找个地方躲好,或者多准备一些防御的手段,竟然想给一个布娃娃过生日?!”
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张纯良身后:“老大,你快劝劝这家伙,他不是死了一次后哪根脑神经没有搭对吧?!”
“严格来说,你才是脑神经没有搭对的那个。”沈星移表情稀松平常,伸手在小贝的脸蛋上弹了一下。
他现在已经融合了许二的记忆,对这个小家伙还有些印象。
小贝捂着被弹痛的小脸,紧张地把自己埋进了张纯良的衣领里。
亭英被老大的话怼懵了,还以为沈星移在讽刺自己,她嘴唇动了两下,憋屈地闭了嘴。
“他不是这个意思……”张纯良想替沈星移打个圆场,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诚恳地说道,“你就当他的脑神经也没有搭对吧。”
亭英:“……”
“那现在怎么办?”亭英有气无力地问道,“给玩具娃娃过生日也太离谱了,而且渎神现在只有营养液和营养棒,难道要拿这些东西开庆祝会吗?!”
“发邀请函吧,内容就写‘诚邀各位好友参加沈星移张纯良爱女的生日宴会’,来者需要自备酒水和礼物。”张纯良琢磨了片刻,最终拍板道。
“汪。”金毛突然叫了一声。
“没事,多多,等到了你的生日也一定给你办一个大场面的聚会。”张纯良扭过头安慰道。
亭英:“……”
“我懂了。”她冷静地抹了一把脸,说道,“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寻找盟友对吗?”
现在渎神势单力薄,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现在与整个游戏之家的势力为敌,在这种情况下,寻找盟友是必然之举。
现在,张纯良正是想借着所谓的生日会筛选出能够成为合作伙伴的人。
“恕我直言,我们现在就是过街老鼠,整个游戏之家里找不出几个敢和咱们结盟的人。”亭英无奈道,“就算是有人会受邀请来,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游戏之家的卧底,说不定等你吹蜡烛的时候,他们就会把你的头给砍下来……”
“老沈,他们要砍掉我的头。”张纯良冷静地扭头告状。
沈星移笑了一声,把下巴靠在张纯良肩膀上,轻轻蹭蹭了,态度极其嚣张。
这一声笑,足够让亭英明白过来。
对啊——邀请函上,写的是“沈星移张纯良”,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宣布,当初那个日天日地的神级玩家回归了啊——
虽然沈星移不在游戏之家,但是有不少玩家曾亲历过他的巅峰时代,下水道论坛至今为止还有上万条和他有关的讨论热贴,足以见得他在游戏之家玩家中的影响力。
借那些家伙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沈星移面前放肆。
——比起什么道具积分,还是命更重要。
“怎么办?我好像觉得这个方法真的可行……”亭英喃喃道,“或许我真该去看看脑子。”
张纯良把快要整个钻进他衣领的小贝摘了出来,把它乱翘的呆毛压了下去。
“凉,凉。”小贝简直要泪流满面,沈星移和那只黄毛大狗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让它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但它还是努力吐出了自己练习了很久的话,“想,想李。”
“乖孩子。”张纯良心都要化了,他看着小贝有些黯然的眼睛,温柔地回应道,“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