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张纯良忽然问道。
“我闻到了你的味道啊,良良。”疯狗笑得很爽朗,“你忘了吗,我可以变成一条狗啊。”
张纯良忽然笑起来,瘦削的肩膀笑得直打颤。
他在疯狗迷茫的眼神中擦了擦眼角的泪,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小狗。”
疯狗有些疑惑地瞅着他神经质的模样,他想了想,有些担忧地问道:“良良,你看起来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吗?我可以给你讲一下我进副本后的经过。”
张纯良盘腿坐在地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注视着他,温和地说道:“来吧,我正好也想了解一下。”
疯狗心里有些诡异的别扭感,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定了定神,耐心讲述他进来后的经过。
“我和你还有那三个玩家都被分开了,系统告诉我,要让我完成一个通关任务,是去解救一个小女孩,那是我游戏里的妹妹。”疯狗说话很有条理,把细节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也在一条去双石村的队伍里,粮食还有水源非常紧张,不过幸好我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侥幸得到了一些物资。”
疯狗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有几块桃酥,还有半瓶干净的水。
“良良,你饿了吗?这些都给你。”他把香甜的桃酥推到张纯良面前。
那甜蜜的油香直往张纯良鼻子里钻,他没有拒绝,把桃酥包好,放进了自己破破烂烂的小包里。
做完这一切,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几分遗憾和惋惜。
“……怎么了,良良?”疯狗犹疑地问道,“任务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现在变得好乖好靠谱,乖得我都有些不认得。”张纯良总结道,“要是你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疯狗不知道怎么回答,尴尬地笑了笑。
“你跟我来这里,那你的通关任务怎么办?”张纯良随口问道。
“我打听过了,我通过任务里的妹妹现在正在双石村,我们可以一起去。”疯狗建议道,“我觉得那些迁徙队伍里的人有些古怪,我们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吧,良良,我会照顾好你的。”
“我需要回去一趟,验证一些事情,今天晚上等所有人休息后我们再离开。”张纯良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疯狗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很快就上路了。
此时恰逢正午最热的时候,地面滚烫,张纯良的鞋底都被烫得快化掉,走起路来有些黏脚。
他因为吃掉了那颗葵花王果,体力恢复了很多,但是体内的水分仍然在高温中不断析出,很快又开始口干舌燥。
反观疯狗,神采奕奕,认真地找寻着队伍的位置。
他时不时会露出一些无奈疑惑的表情,好像完全摸不准队伍走到了哪里。
二人走了很久很久,以他们的脚程,应该很快就能追上迁徙队伍,可是,他们一路上只发现了车辙的印记和一些脚印,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看来我们是追不上了。”疯狗遗憾地说,“走吧,良良,我知道有条近路,可以更快赶到双石村,我听他们说过,双石村里的房间和物资也很紧张,我们早点过去能找到更多好东西。”
张纯良侧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我们应该离他们很近了,我好像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队伍正在休息,有人在争吵。”
疯狗的眼神忽然一变,目光探究般在张纯良身上转了一圈。
“是吗?”他勉强笑了一下,“那我们赶快过去看看……”
二人绕过一座黄土荒山,迎面便撞见了那一支浩浩荡荡的逃荒大队。
张纯良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果然是这样。”
“良良……”疯狗的眼神有些怪异,在张纯良身上打了个转,忽然问道,“今天晚上还走吗?”
“当然要走。”张纯良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午夜12点,就在这个位置,我们准时见面。”
他没有理会疯狗的反应,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臭气熏天的队伍里。
他的感知没有错,队伍里有人正在吵架。
“我儿子,我儿子找不见了!!”说话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她佝偻着肩背头发花白,但精神还不错,看样子路上没受什么罪,被人照顾得很好。
“傻老太婆,什么儿子?”小组长不耐烦地甩开老太太干皱的手,“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脑子发癫了吧。”
没有一个人怀疑,一个年迈的老人,如何在这糟糕的环境下生存下来,他们纷纷嘲讽老太太异想天开,试图为自己绝望的生活添加一些调味剂。
“你去哪里了?”有人看着张纯良,讶异地说道,“怎么掉队了?”
“你忘了吗?”张纯良诚恳地看着他,“我刚才肚子疼,去上了个厕所。”
问话的人眼神一恍惚,然后点了点头:“我记着呢……你上厕所去了。”
张纯良坐在他身边,闲聊般问道:“我感觉队伍里少了很多人,你记得他们哪里去了吗?”
“队伍里少人了吗?”那人问,他看着张纯良,眼神开始发直,“对,好像是少了,我们的队伍刚走的时候有几万人呢……那些人都哪去了?”
张纯良摁了摁跳动得飞快的心脏,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他冷不丁站起身,又去找另一个人聊天。
这些人有问必答,被张纯良引导着,“回忆”起了很多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那些是张纯良捏造出来的谎言,但他们好像完全相信那是真实发生的。
“你咋变了个人一样?和谁都能聊两句。”长发老头忽然出现在张纯良身边,狐疑地嘟囔道。
“吃桃酥吗?新鲜出炉。”张纯良掏出怀里疯狗给他的桃酥,塞到了老头的怀里。
“这是什么?有点熟悉,好香。”老头眼冒金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吃吧,没问题。”张纯良随口说道,他掏出疯狗刚才给他的半瓶水,仰头喝了下去。
——什么问题也没有,这就是一瓶甘甜滋润的水。
但如果,张纯良“认为”这瓶水里被那个假疯狗下了毒,那这瓶水就会立刻变成穿肠毒药。
他终于搞明白了这几日他经历的那些糟糕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他遇到了那些危险是真实存在的,这些逃难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他的思想也是真实存在的。
但前提是,张纯良“相信”这些东西真的存在。
每一次出现危险之前,他的内心总在不断怀疑会有哪些可怕的事情会发生。
每当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他心里,那些怪物们就会随之出现。
在杂草丛里,他感觉到草中有东西窥伺他,于是他采来的草根变成了丑陋的虫卵。
在荒村中,他认为那个村子里有些古怪,于是不怀好意的人和九头邪佛随之出现。
他渴望得到水源,又认为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找到水,于是他千辛万苦打来的两瓶井水变成了土石泥渣。
在植物园里,他怀疑那些比人类还要高大的向日葵不怀好意,于是它们露出凶残的面目,开始杀戮人类。
而当他逃离这些灾难后,就会下意识地认为已经远离了危险。
于是,这些怪诞的场景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不知道这样“幻想成真”的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疑神疑鬼。
张纯良调出了系统面板,看向了任务最下方的“支线任务一”——活着到达双石村。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支线任务,他心中下意识认为这趟旅途一定充满了危险,于是他处处谨慎小心,把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所以他开始处处碰壁,想象中的危机全部变成了现实,差点命丧于此。
张纯良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他为什么会忽然想通这一切,全要归功于那个演技拙劣的“疯狗”。
他的大金毛最喜欢叫他“爸爸”,他们曾约法三章,在没有人的时候,大狗可以尽情地喊张纯良爸爸。
在这样四下无人的场合,大狗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因此,早在这个冒牌货出现在他面前,客客气气地称他为“良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一场“幻觉”。
那个冒牌货知道多多会叫他良良,定然是因为它只见到过正式场合下张纯良和疯狗的相处模式——显然,它通过那两个被污染的玩家获取到了一些外界的信息,知道了张纯良等人的一些底细。
它以为张纯良和多多只是关系非常近的朋友,因此演技拙劣得可笑。
不过,正是因为它的忽然出现,让张纯良萌生出了一个荒诞的猜测——他内心希望出现的东西,会以一种扭曲邪恶的方式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些东西必须合乎逻辑的、原本就存在的,副本会根据他的想法把那些东西“搬到”他的面前。
红色蜘蛛卵、九头邪佛、葵花人脸都是这个世界里本来就存在的东西,只是它们顺应了张纯良的“期待”,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甚至怀疑,这个副本为了能让他对这些东西的出现深信不疑,还特意在路途中给了他一些暗示,或许是草地坑洞里突然出现的眼睛、荒村中古怪的阴凉,也或许是逃难的人偶尔的一句话……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用一个又一个逃难者做试验。
他强迫自己在内心相信某些猜测是真实存在的,为这些人编造了一段段经历。
那些逃难者刚开始的摇摆不定,到最后深信不疑。
这“梦想成真”的能力太逆天了,简直堪比造物主。
理论上来说,张纯良只要能说服自己相信某件事情是真实的,那它就一定会发生。
“我相信游戏之家立刻马上就会爆炸。”张纯良随口吐槽道。
下一秒,他脑袋中轰然巨响,整个头骨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眼睛口鼻耳朵开始往外溢出鲜血,干瘦的身体上出现了一道道恐怖的血色裂痕。
他因剧烈的头痛不堪重负跪倒在地,身上的皮肉发出了布帛撕裂的声音。
他仿佛听到无数的尖嚎,哀叫,无法言喻的痛苦让他差点崩溃。
“没、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什么也没有说!”张纯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下一刻,他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原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他的灵魂依然因为那恐怖的剧痛而震颤。
他心有余悸,还没有来得及复盘自己作死的精力,整个头颅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这阵头痛比之前的要凶猛强烈得多,仿佛脑内有无数事物想要撑破他的头骨盖,从他的脑袋里钻出来。
张纯良的脸色煞白——他终于搞清楚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头痛的原因了。
使用这种幻想成真的能力是需要头脑中的精神力作为支撑的。
当幻想出来的事物微不足道时,他的头痛症状就会很轻,但一旦幻想出一个无法承受的场景,就很有可能会像刚才一样差点爆体而亡。
在一个副本内拥有的力量,是无法决定游戏之家这种庞然大物的命运的。
他这段时间不知节制地使用了太多精神力,以至于在此刻遭到了强烈反噬。
老头嘴里叼着桃酥,敏捷地接住了他虚软的身体,把他抬到了一旁的板车上。
“这都快到村里了,你怎么还撑不下去了?”老头把嘴里沾着口水的桃酥拿出来,迟疑地想塞给他。
“不,我很好……”张纯良艰难地的拒绝了他的好意,“让我休息一会儿,我实…在太累了。”
他话音未落,就陷入到了浑浑噩噩的沉眠中。
无数意味不明的叫喊在张纯良狭小的脑颅里盘旋,他的梦境中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画面。
暴雨、极寒、酷暑,地震、火山爆发……他仿佛进入了地狱,遭受了一遍又一遍折磨。
有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站在他的面前,身形不断扭曲变化,它嘴巴的位置有一张深渊般的巨口,对张纯良说着什么。
“对不起……我是想用‘创世’帮助你的……没想到、ta会把那些怪物引出来、对付你……”
“我、差点害死你……你还好吗……”
“‘创世’的力量太强大,接下来、我……会尽量遏制它对你的影响……请一定要、活下去……”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