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天越来越明亮,很快张纯良便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闷热。
不过是早晨六七点的光景,气温竟然已经上升到三十五度。
其他人早就对这变态的高温习以为常,忙碌着把自己的物资搬到板车上。
有几个小孩跑远了,在干瘪的杂草里认真地翻找。
他们想找一些地鼠洞,或者小虫子,实在不行,找些野草根也能尝一尝,至少可以嚼出点汁水来解渴。
“多多,快回来——”女人焦急地喊道,“快要走了,你别落下了。”
多多?听到熟悉的名字,张纯良挺直了肩膀,下意识向草地里望去。
他并没有看到自家的大金毛。
那几个正在寻找野草的几个小孩中的一个攥着一把草根,依依不舍地向队伍里走来。
他走路一瘸一拐,眼球也有一只蒙着厚厚的白翳。
“妈妈,我找到了甜草根。”那个叫多多的小孩乖巧地把草递给自己的母亲,“你尝尝,很解渴的。”
“多好的孩子啊……”有人嘟囔道,“这要是眼睛和腿没毛病,一定会被那群人接过去享福的。”
张纯良神色一动,看向了远处剩下的几个小孩。
每一个小孩都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先天痴傻,或者长相丑陋,还有些说话结巴,他看了半天,发现留在队伍里的小孩,竟然没有一个是完全正常的。
那些正常的小孩哪里去了?
“你傻愣着干什么,那木板车今天轮到你推了,别以为自己有个好弟弟就能享福了!”瘦高青年看不惯张纯良这样清闲,推搡了他一把。
张纯良没有和他争论什么,一边揉了揉肩膀,一边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转身走向了青年指的那辆木板车。
他不能和人发生矛盾,这样太显眼,很容易暴露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
队伍很快就启程了。
人们像一条臃肿蜿蜒的肥虫,慢吞吞地蠕动着。有人正拉着沉重的车,大汗淋漓;有人背着臃肿的行囊步行,一脸麻木;还有人坐在车上,惬意地向目的地驶去。
那些人领到的任务五花八门
他们可能会帮人扇一整天风,或者是聊天解闷,这样每天可以拿到两个玉米饼或者一张白面饼,是最让人羡慕的任务。
最辛苦的是推车,几十个男人喊着口号,拼命地推动坏掉的货车——因为地处荒僻,领队找不到修理车的工具,又无法舍弃里面的货物,所以只能找人推车。
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越来越闷热,太阳宛若火球喷吐烈焰,似乎想将一切蒸发干净。
张纯良口干舌燥,身上的汗液蒸了又出,在薄短袖上析出一层淡淡的白色盐分。
他有点绝望,不敢想象自己现在身上究竟是什么味道。
所有的通讯道具都被禁用了,他的队友们现在也没有消息,众人花了一上午时间,走出了二十公里,这才被允许休息一会。
前方推车的汉子们瞬间瘫倒在地,累得一动也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带队的人踹了几人两脚,发现他们实在是动弹不得,这才无奈地去拿了水和面饼,施舍般分给这几十人。
张纯良掰开一点玉米饼,就着矿泉水吞咽下去。
饼子干巴极了,有淡淡的粮食味,顺着食道滑进去十分划嗓子,张纯良珍惜地吞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
实在是太热,现在的气温恐怕已经飙升到了四十度。
树木枯死,趴倒在路边,为数不多的阴凉被队伍最前方的人占据,后面的人只能在暴晒中苦苦煎熬。
这样的天气是不能行动的,中暑事小,得了热射病可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领队让众人原地歇息两个小时。
可还有些不死心的人往远处的荒地走。
试图从地里挖出点吃的东西来。
张纯良也跟了过去,想从落单的人嘴里套点儿信息。
地上的草茬只有不到半指高,枯死了一大片。
人们不死心地把草皮翻起来,试图从草皮下找到些吃的,哪怕是虫子也可以。
比较肥厚的草根也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很快草皮便被挖得全是坑洞。
“我们在这里受这个罪干嘛?”张纯良状似无意地抱怨,“要是和那群小孩一样该多好……”
正在专心致志寻找草根的人听到了他的话,嗤笑一声:“也不是没办法,现在去死,转世投个好胎,说不定也能让收容所的人把你带走。”
“带走就一定能吃好喝好吗?”张纯良狐疑地瞅着他,“我倒是觉得不一定……”
“那群人需要小孩,小孩不够数量,双石村的人不会允许咱们进村,自然得好好照顾他们。”拔草的人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能闭嘴吗?我的田鼠都让你吓跑了!”
张纯良做了个拉住嘴的手势,学着几人的方式,在旁边草地上顺手一拔,拔出一颗乒乓球大小的根块。
他有些诧异地举起那颗小球,细细端详,却引来周围人垂涎的目光。
“那块地方是我刚搜过的!”有人立刻站了出来,语气非常不满,“你怎么还跟在我身后捡漏呢?”
“我就觉得这个小子今天怪怪的,总是鬼鬼祟祟……把我们的福气都抢走了。”
“对啊,老是找我问东问西,估计老早就想跟在我身后偷资源!”
仅是因为张纯良找到一棵肥厚的茎块,就惹得那群人眼红至极,恨不得冲上来抢夺。
张纯良后退一步,识相地给众人让出脚下的草皮。
一群人一拥而上,把他站过的那片草地翻了个底儿朝天。
张纯良摸着裤兜里那块儿根茎,踩着坑坑洼洼的草皮,向大部队的方向艰难地走去。
草地上一个又一个坑洞,看上去宛若人皮肤上巨大的毛孔,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草地。
张纯良的余光不经意地向下一望,猛地和坑洞里一闪而过的巨大眼球对视了一眼。
他脚步一顿,瞬间背后发毛。
——这草皮底下有东西!
这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每一个草皮坑洞里都有一只眼睛,正鬼祟莫测地窥视着他。
他加快脚步,迅速跑出了草地,双脚踩在了皲裂的水泥地上。
坚硬的土地给了他一点安全感,也让正在休息的众人向他投来了诡异的目光。
早上曾和他说过话的长发老头纳闷地问道:“发什么癫?一上午时间你还没有走够吗?”
“我想、我想去草地里翻点东西吃——”张纯良组织好语言,试图让他们警惕起来“可是我感觉草底下好像有东西在看我。”
他话音一落,周边的人露出了更加诡异的目光。
长发老头怜悯地看向他,轻轻摇摇头:“你生病了,已经出现幻觉了。”
他指了指张纯良身后,反问道:“你告诉我,哪里有草地?”
张纯良一愣,转身向后一看,发现自己刚跑出来的草地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片光秃斑驳的干硬泥地,根本没有他刚才看见眼睛的坑洞,而那几个争抢草皮的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