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兴小区是个非常老旧的小区,只有步梯,每栋楼房也都只有六层。
而单元内的一楼是杂物层,住户们的自行车、纸壳子、塑料瓶等东西全都堆在这里。
“陈跃要怎么上去?”屈安然穿过了一堆灰扑扑的垃圾,捂着口鼻挡住灰尘。
狭窄的楼道对陈跃很不友好,如果没有人帮忙,他是无法推着轮椅上去的。
“轮子下有辅助器,不用担心我。”陈跃点了点自己身侧的轮椅,“我可以自己上去。”
“好东西。”屈安然赞道,“出去以后给我发个链接。”
他已经毫不避讳和他们谈及自己现实世界里残疾的双腿了,来这里之前,他甚至和张纯良讨论了一路要在轮椅上搞什么样的涂鸦。
“这样速度太慢了。”张纯良听到了奇怪的动静,他示意二人安静,侧耳听了片刻,然后微微皱起眉。
“不对劲,我觉得楼道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
这不是错觉,他听得很清楚——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躲藏在上层楼梯的死角处,耐心地等着几人走上去。
“陈跃的轮椅有些挡道。”张纯良坦言说道,“无论在前还是在后,遇到危险时都不好逃生。”
屈安然撇了下嘴,只想真诚地告诉张纯良——别人遇到你家男朋友只有逃跑的份儿,你根本不需要思考如何逃生这样的问题。
“好像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呢,良良?”陈跃相当配合地询问道,他蹙着眉,似乎有些为难。
屈安然:“???”
“没有办法了,丢掉轮椅吧。”张纯良思考了片刻,果断道,“这大家伙太碍事了。”
“那你是要让他爬上去吗?”屈安然吐槽道,“这样走得更慢,先说好——我体力超差的,是绝对不会背他上楼……”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见张纯良利落地架起陈跃的胳膊,把他横抱起来。
“不是……我,你……你其实就是想抱他对吧?”屈安然表情一片空白,有一瞬间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他气笑了,斜睨着这对狗男男:“我就是贱得慌,竟然还认真地和你们讨论这个问题。”
张纯良帮陈跃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义正言辞道:“这是最好的方法,我的动作最灵活,遇到危险时能最大程度保证咱们全员脱逃。”
陈跃把头靠在张纯良的颈侧,在昏淡的灯光下表情不明,他轻浅的呼吸轻轻打在张纯良皮肤上,细痒如一株柔嫩的草尖擦过小腿。
几人不再磨蹭,靠着墙边向楼梯上小心翼翼地走去。
这栋楼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居民生活的动静,楼梯间墙壁的漆斑驳脱落,居民们房门紧闭,死寂如一片坟场。
既然走到了二楼楼梯转角的交界处,一团黑影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他们。
“这是什么鬼东西?”屈安然的表情有些恶心,“谁家的下水道堵爆了吗?”
几人眼前出现的是一团奇怪的烂泥团,那泥团散发着一股刺鼻潮湿的味道,浑身软烂地蠕动着,有圆球状的东西正在烂泥堆里不断挣扎。
“屈——屈安然……”烂泥团里猛然露出一张脸来,那脸长得普通又陌生,戴着一个小眼镜,“你怎么不给我写作业,我要告诉徐思哲,我要让他打死你……”
“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屈安然,你太恶心了,我要把这件事发到网上……”一道尖锐的女声从泥团里传来,一张尖脸长着雀斑的少女的脸从小眼镜的下面挣扎了出来,带着怨毒的眼神逼视着屈安然,“我要揭发你,我要搞臭你……谁让你不接受我的告白?!”
“屈安然……你不是很拽吗?继续拽啊!今天把你拖到厕所里让你喝个饱,哈哈哈……”
“屈安然,你的成绩怎么落后了这么多?!如果你敢拉掉我们班的平均分,我就把你踢出火箭班,果然……一个人人品不好,什么都会烂掉!”
“屈安然,离我女儿的座位远一点,我听说你今天碰到她的桌子了,是不是想对她做坏事?!坏种!大变态,再敢骚扰我女儿,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无数道音色各异的声音,叽叽咕咕地从泥团里传出来,张纯良听得头晕脑胀,有种想呕吐的欲望。
仅仅过了一分钟的时间,泥团的各个部位便长满了千奇百怪的人脸,他们表情扭曲又怪异,深深地凝视着屈安然,带着恶意森然的怪笑。
“我的同学、老师们,还有邻居。”屈安然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不确定地说道,“脱了衣服我有点不认识了。”
“灭了他们!”张纯良果断说道。
这恶心的怪物一定是陈大海安排的,他故意拖延时间,一定是在背后布置什么阴谋诡计,时间拖延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张纯良决定速战速决。
屈安然顺手拿起楼道的扫帚砸了过去,那堆人脸瞬间张大嘴巴,把扫帚啃食一空,连残渣都没有剩下。
它们食髓知味,发出贪婪的大叫:“还要,还要!吃——!给我吃!!!”
人脸们的眼睛开始泛出幽幽的荧光,那团泥巴高高低低地蠕动着,“咕啾咕啾”地冲几人爬过来。
“怎么打?”屈安然向楼下退了两步,问道,“我现在一拳下去,只能给他们加个菜。”
话音刚落,泥巴上的人脸就从烂泥里弹射出来,对着屈安然的脸啃过来。
他险险地躲过,一脚把那人头踹回了泥里去。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那人脸的身份,接着怒道:“牛光标!我就知道你嫉妒我长得帅很久了!哪有怪物先啃人脸的!”
“怎么还会弹出来,太超标了!”张纯良护着陈跃的身体,狼狈地跑回一楼。
“火烧!”屈安然道,“它们肯定怕火!”
“我们也怕火!这才二楼,火烧之后,我们短时间内怕是没办法冲上去。”张纯良有些头疼,他定了定神,看着紧追着他们到一楼的烂泥人脸怪,只能无奈地扭过头。
“那就只能交给你们了,原本还想到时候一起打大boss的。”
“你在和谁说话?”屈安然扭头看了一眼楼道门口。
雷文克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他左臂装着一台造型奇怪的炮台,毫不犹豫地冲烂泥怪射出几发白色蛛丝。
泥团湿滑粘腻的身体竟被他的蛛丝牢牢锁住,接着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出了楼道。
雷文克沉稳地向张纯良比了个ok的手势:“保证完成任务。有问题记得发信息。”
在来之前张纯良提前联系了雷文克,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雷文克愿意无偿为他提供帮助,因为屈安然赠给他的那枚游戏币指引他找到了一个s级道具,并带给了他有关主线任务的重要信息。
“请你帮我联系还存活的玩家,我愿用主线通关答案作为交换,换取你们的全力协助。”张纯良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做一个独行侠。
和玩家们合作的风险性很高,但是为了取陈大海的狗命,他愿意尝试一次。
雷文克一脚踹在烂泥上,却被吸力强大的泥肉吸住了半个靴子,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他身后冲出来,生生把高大魁梧的雷文克从泥里拽出来,然后甩了出去。
张纯良认出了那个身影——是那个扔铅球时把自己的脏器全部扔出去的女玩家,看来她成功逃过了一劫。
“先说好,如果你没有完成对我们的许诺,我就把你的头扭下来,当铅球一样扔出去。”瘦小的女玩家声音沙哑又低沉,语气不善地威胁道。
陈跃把脑袋从张纯良颈边拔出来,扭头看向了那个女人,语气阴森道:“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头……”
张纯良赶忙把他的脑袋摁回自己胸前,然后诚恳地说:“一言为定,感谢各位的倾力相助 ”
愿意跟雷文克一起过来的玩家只有三个,两女一男,他们都是通过无数副本的老手,他们并没有寒暄,配合默契地围困住那团烂泥,将它层层消杀。
“啊啊啊啊——!屈安然!”烂泥发出了齐声悲嚎,“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
“又不是我在杀它们,它们是神经病吗?”屈安然嘴角一抽,莫名其妙道。
“卑劣的弱者只会挥刀向更弱者,在场的人只有你最好欺负,它们不敢骂别人,自然只能骂你泄愤。”张纯良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继续,少年,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并不是。”屈安然纠正道,“我的征途是荣兴小区a14楼一单元六层。”
三人一口气冲向了三楼,这一层的楼道灯泡坏掉了,黑漆漆的楼梯上,有一个红衣女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
“不是吧,又来?”屈安然气笑了,“这是在打竞技之塔吗,每层都要分配一个小boss?!”
“屈安然,你这个眼瞎的臭男人。”那红衣女人幽幽地开口了,“你救了那个贱女人,结果自己却被害惨了,我看你真是活该。”
屈安然一愣,他认出了那个声音——刘慧,徐思哲的女朋友,欺负车静的那个女混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屈安然遭遇霸凌 她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刘慧的指甲骤然暴涨,化作十道闪着寒光的利刃,她手臂一挥,轻轻松松便削下了旁边的铁质栏杆。
“我懂。”屈安然苦笑道,“刘慧平日最喜欢抓别人的脸,扯别人衣服、扇人巴掌,这双手是她的无敌凶器。”
刘慧阴沉地盯着三人,肥厚红唇里忽然喷出一堆污言秽语,那尖锐的嗓音,令人不适的恶毒诅咒让屈安然头痛欲裂,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刘慧举起利爪,脸色狰狞地向屈安然冲过去,被他竭力躲开了。
“声波攻击。”张纯良耳膜被震得生痛。
陈跃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帮他隔绝了难听刺耳的声波,侧过头用担忧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不,不用你出手。”张纯良喉间一阵腥甜,他强自咽下,对陈跃一笑,“可以帮我拿出背包里的东西吗?”
陈跃的手搭在张纯良脖子上,正巧可以碰到他的背包。
他伸手在张纯良的背包里摸了两下,掏出一本粉色的日记本。
“就是她。”张纯良点了点头,“车静,你在吗。”
刘慧的攻击猛烈且阴狠,冲着屈安然的脖子狠狠地刺了下去,屈安然在逼仄的楼梯间躲闪不得,眼看就要被扎穿动脉。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血肉淋漓的手臂挡在了他身前。
屈安然一愣,抬起头看过去——
眼前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肉块,肉块穿着一件形状漂亮但是血迹斑斑的裙子,他只能勉强从背影看出这是个女孩子。
“交,交给我吧。”那肉块含含糊糊地开口了。
刘慧没有杀掉唾手可得的猎物,不甘心地狂叫一声,冲着肉块的头颅劈砍下来——却什么都没有扎到。
那肉块化作了一团黝黑浓雾,迅速裹满了刘慧的全身。
刘慧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似乎在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别傻看着,快往上跑!!”张纯良怒叫一声,率先跨上了四楼。
“我觉得那个女鬼有点眼熟。”他喘着气跟上了张纯良的步伐,目光茫然,“我是不是见过她?”
屈安然的主人格一直在沉睡,他并不知道车静化作鬼魂,来找过他的事情。
“可能吧,有机会你可以亲自去问她。”张纯良回道。
四楼拐角的家伙已经现出了身影。
——徐思哲,那个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对屈安然进行了长达三年的霸凌的人,也是他买通了陈大海,将屈安然一家逼上了绝路。
“我早该知道有你。”屈安然冷冷地看着他。
徐思哲和张纯良想象中的肥头大耳不太一样,他长的身材高挑,五官清秀俊朗,穿着干净的运动衣,看上去很阳光。
“他有点眼熟。”张纯良对陈跃小声说道,“可是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他的打扮和风格和屈安然很像。”陈跃一语道破真相。
张纯良思索片刻,恍然一般点了点头:“是了,他很像初中时期的屈安然,不论是打扮还是发型,甚至长相都有一点相似。”
“你怎么还没死?”徐思哲厌烦地开口了,“阴魂不散的冒牌货,快滚出我的世界。”
“你好像说反了吧。”屈安然幽幽地看着他,“你身上穿着的运动服,是我十四岁的生日礼物,全球限量款。你的发型是我初一时候找托尼老师设计的,我妈妈嫌我流氓,后来给我剃了个寸头。话说,现实世界的你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屈安然在徐思哲越发难看的表情中点评道:“美颜过头了,徐大头,你现在就像我的复印件,漏墨的那种。”
“闭嘴!!”徐思哲恼羞成怒道,“你个loser,失败者,小丑,强奸犯,你凭什么和我相提并论?!”
徐思哲锲而不舍地欺凌屈安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嫉妒。
他嫉妒屈安然的优秀,他的长相,甚至嫉妒他说话的风格,他在背后无数次模仿、练习屈安然的一切,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总是不如屈安然那样耀眼风趣,受人欢迎。
既然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屈安然,那就把他碾碎,然后取而代之——
徐思哲狂叫一声,窄小的楼梯间里忽然升起了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姿态各异的徐思哲。
他们模仿着屈安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姿势,甚至是他微笑的弧度,然后齐刷刷地扭过头,看向了镜子中心的几人。
“我的表情有这么做作吗?”屈安然发自内心地询问徐思哲,“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那个模仿我哭的表情的家伙,他哭的也太娘了,你在侮辱我吗?”
他的表情有些崩溃。
镜子里的徐思哲们做着和屈安然如出一辙的表情动作,缓缓地向几人靠近。
他们的五官虚假又平滑,带着拙劣的表情,如同一个个建模出来的假人。
“喜欢模仿?那不如来pk一下。”张纯良微微颔首,从背包里召唤出一个巫蛊娃娃。
巫蛊娃娃小贝最初的能力是附体传递信息,后来跟随张纯良之后,它再次进化,拥有了变化成真人形体的能力。
它曾经通过这样的能力,将张纯良从狼头人的追杀中救了出来。
在屈安然如同见鬼的目光下,一向贤惠可爱乖巧可人的玩偶慢慢膨胀,变成了一个和屈安然一比一复制的人体玩偶。
紧接着,它的五官、发型以及姿势全部变成了屈安然的模样。
“爸爸。”小贝用屈安然的脸懒洋洋地喊了张纯良一声,“这里交给我。”
屈安然:“???!”
镜子里,每一个徐思哲的身边都出现了一个屈安然,他眉目间满是讥讽的意味,斜睨着徐思哲的复制人们。
“来吧,小辣鸡们,放马过来。”
“你到底教会了小贝什么东西?!”张纯良有些崩溃。
这段时间,屈安然一直心情低落,他有意让小贝治愈一下他受伤的心灵,没想到小贝竟然学了他这么多坏习惯。
屈安然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去,然后逃跑一般冲向了五楼。
张纯良表情不善紧跟上去,试图找他的麻烦。几人在五楼楼梯的拐角处站定,还没等歇息片刻,便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们抬眼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