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良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赤着脚,孤零零地站在海边,听着浪花击打礁石的声音,鼻尖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怔愣地看着海面——不,那些流动的液体全是粘稠的血液。
天空泛着不祥的红色,海洋忽然开始不安分地沸腾起来,无数人类的残肢从中喷涌而出,形成了一片残酷的尸山血海。
海面上缓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是有东西即将从海里冲出来的前兆。
张纯良在梦里没有感到恐惧,只感到一阵浓烈到无法宣泄出的悲伤,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他看见那个东西了,那是个像山一般庞大的、浑身挂满残肢枯骨的奇怪生物,它似乎长满了绒毛,被血液黏得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它被生锈的巨大锁链固定在了血海之中,无法上岸。
怪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猩红色的双眸瞬间就锁定了站在海滩旁边渺小的张纯良。
张纯良没有逃跑,没有惊慌,梦中的他荒诞地升起了一个冲动——他想伸手去碰碰那个可怕的家伙。
可是他浑身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一动也不能动。
于是只能急促地喘着气,仰着头和庞大的怪物对视着。
怪物轻轻喷着鼻息,晃掉了身上的腥臭粘稠液体,然后在灼热滚烫的血海里开口了。
“爸爸。”怪物的声音低沉浑厚,嗓音沙哑地说。
“不要这么难过,你已经很棒了。”
它挪动着庞大的身体,似乎想把鼻尖凑到张纯良身边,身上扭曲如蟒蛇的铁链顿时发出了警告的嗡鸣,隐约有紫色的雷电闪烁。
怪物忍着剧痛,执拗地在海里挪动着身体,然后,它忽然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脏了。
于是那靠近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淅淅沥沥的血液顺着它的鼻头滴落,就像是在张纯良面前落了一场雨。
那水滴的声音越来越大——
张纯良猛然从梦里惊醒,鼻尖还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他的心里还残留着悲伤到让人心悸的猛烈情绪,于是他摁着心脏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平息下剧烈的心跳。
“嘀嗒——嘀嗒——”
接连不断的滴水声在屋子里非常清晰,有一瞬间,张纯良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疑惑地坐起了身,辨认了一下声音的来源——是厕所。
厕所的水管漏了吗?
他把脚踩在地上,试图找到自己的拖鞋。
然后,他就一脚踩在了冰凉的水里,发出了啪嗒一声轻响——他的整个小房间,都被水淹了。
张纯良近乎茫然地思考了片刻,反复确认着自己真的已经清醒了过来。
然后他做好心理准备,光着脚,冷静地走到了厕所门口,打开灯,往里面看去。
——一条银蓝色的章鱼,不知道怎么跑进了洗漱池里,用触爪打开了水龙头。
此时,它浑身都是泡泡,散发着张纯良新买的柠檬香皂的味道,要不是一堆泡沫里有粉嫩的触爪时不时地弯曲扭动一下,张纯良甚至很难发现水里藏了一只章鱼。
张纯良沉默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他甚至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偷偷洗澡。
因为他在睡觉前,拒绝了用手去触摸它充满红烧牛肉泡面味的头。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张纯良踩着水大步跨了过去,一把揪住章鱼正在摆动的某条触爪,没想到香皂太滑,让它的爪子一下就溜了出去。
章鱼的触手顿了一下,然后把圆鼓鼓的小脑袋转了过来,它丝毫没有做了坏事的愧疚,反而兴奋地举起几根触爪,试图勾缠住张纯良的手臂。
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章鱼被他成功地从池子里揪了出来。
他把章鱼所有的触爪都拢在手心,倒提着章鱼在厕所里找了片刻,想找个容器把它放进去——塑料盆不能再用了,它绝对会越狱的。
他在小的可怜的家里溜达了一圈,然后掀开一只锅把章鱼丢了进去,盖上了盖子。
章鱼“吧唧”一声,不可置信地把触爪拍在了透明的锅盖子上,浑身透露着一种被欺负过头的脆弱。
张纯良没有搭理它,看了一眼满屋子的狼藉,沉沉地叹了口气。
等他把水全部收拾完,已经是早上7点多。
快到上班时间了,可他床下还有一滩大水渍没有清理。
老式楼房很容易因为这个原因渗水,张纯良纠结了一下,决定今天给自己放个假,把家里好好打扫一遍。
他给工地负责人打了几个电话,没有人接听。于是索性不再理会,放下手机,开始向门外扔垃圾。
在走廊口堆放着一堆旧纸箱子,已经被水浸得湿润,张纯良挪动它们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塌了满地。
那是一些女人用的物品。有贴身衣物、没用完的化妆品、还有一些零碎的饰物和银行卡。
张纯良把这些东西一一翻过,眉头拧得死紧。
真奇怪。
这应该是他的那位“妻子”的东西,早在他来的那一天,就已经全部看过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早就应该被人拿走的东西,现在却像废品一样摆放在这里。
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取?
张纯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顿在了原地。
在锅里的章鱼,忍不住顶起锅盖探出头来。
“哐当——”锅盖被他圆溜溜的脑袋顶到了地上,章鱼欲盖弥彰地瘫回了锅里。
可是张纯良却没有丝毫看向它的意思。
他的脸色发白,有些晃神。心中忽然间有了一个很恐怖的猜想。
——自他在这个房间居住以来,总是能闻到一股臭味,他一直以为这臭味是原身糟糕的生活习惯带来的。
可是今天,他打扫了这么久,这股臭味却没有消散的迹象。
那股臭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看向了自己睡了几日的床,沉默片刻,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才大步走上前,掀掉了床垫。
床下有一个巨大的收纳空间,被一块木板遮挡着。
自他掀掉床垫以后,一股冲鼻的恶臭便再也无法掩藏。
他轻轻地掀开了床板。
一个面色青白的长发女人安静地躺在床洞里,她眼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直勾勾的冲着张纯良。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她散发出浓烈的尸臭味,可是却没有腐烂的迹象——
女人双手交握在胸前,搂着一封信。
她的小腹高高地鼓起,像是个足月的孕妇。
张纯良一时大脑空白,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