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黄秋缓缓转过身,抬起一只手,摘下了帽子。
说实话,这张脸,很阳光,很英俊。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下颌线清晰到了极致,一头长发仙风道骨,整体形象很符合常人对于古代修仙者的幻想。
如果脖子上没有那些邪道流派的修练痕迹,很容易让人有种这是一位武功高强的“正道大师兄”的感觉。
这是厉黄秋叛出太极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葛元春看着这张脸,满眼的苦涩。
他多想问问这个曾经最令他自豪的大弟子,最近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是否像往常一样在刻苦修炼。
但造化弄人,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从厉黄秋皮肤上的那些印记上不难看出,他近日必然已经放弃太极门传承,重新修炼起了“灵骨大法”。
这是积坟岭的传承秘术,需要从坟墓的尸骨里提炼灵气,邪异无比,曾经震慑了一个时代。
这一刻,葛元春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种想法。
是不是当初自己真的做错了?
如果当初再坚定一点,是不是就能阻止对方坠入深渊?
可他是北派太极掌门,代表的是正道名门,“使用邪道功法致人死亡”这件事,就发生在自己手底下,无论如何都得给江湖一个交代。
犹豫片刻,葛元春还是没忍住,用歉意的语气关心问道:“你……最近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继续为难你……”
话还没说完,厉黄秋便厉声打断:“师父!”
他抬头直视道:“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些迟了。”
厉黄秋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责怪师父。
葛元春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脑海之中浮现出往日种种,那温馨的一幕幕如电影般浮现在眼前。
可厉黄秋的目光却变得有些狰狞,毫不留情面说道:
“当初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将我列入邪道之时,你在哪?”
“我无法佐证自身清白之际,你在哪?”
“他们欺我、辱我、要联手镇压我的时候,你又在哪?”
厉黄秋声音沙哑,一针见血,接连三问,字字都戳在葛元春的心口上。
“我以为,你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面前,为我正名!”他眉宇间尽是痛苦,相处了这么久,早就把师父当成父亲一样看待,没想到却遭受至亲之人背刺。
葛元春听闻,闭目仰头,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纠结。
厉黄秋把他当做父亲,他又何尝不是将对方当成自己的孩子,甚至一度想要将其培养成北派太极的下一任掌门。
在所有弟子中,厉黄秋最为优秀,可成也因此,败也因此,他太急功近利了,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当初那场比试,为了取得胜利,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积坟岭一派的邪道秘术把他门弟子生生打死。
“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么?你以为,凭借你‘邪道后裔’的身份,在此情况下能够保全性命,是因为那些正道门派的仁慈吗!”葛元春终于道出了真相。
那件事发生以后,正道流派全都口诛笔伐,让他把厉黄秋交出来。
笑话!朗朗乾坤之下,怎容一个邪道如此放肆。
葛元春东奔西跑,把圈子里认识的势力全都麻烦了一遍,这才保住弟子的性命,并让他先出去躲一阵儿,避避风头。
可厉黄秋却觉得,如果师父真想帮自己,就应该力挺摆平此事,凭借北派掌门的身份想要保全一个人,绝非难事。
其实,葛元春曾经有过这种冲动,但冷静下来权衡利弊,还是没有采取此法。
若是真的像厉黄秋想象的那样,完全不考虑后果去与各大门派对峙,那必定会让门下其他弟子落入下乘,再无优良的修练环境可言。
他的处理方式,绝对是当下最上策。
“为师,尽力了……”葛元春低下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做掌门,其实挺难的,既要无愧于心,又要公平公正,可事实却是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厉黄秋听闻“邪道后裔”四个字,顿时心如刀绞,眼下局面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他冷笑一声,似乎在讥讽自己的幼稚,既然已经选择叛出师门,又何必旧事重提呢?
难道自己还在渴求能回到当初吗?还在期盼那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风光日子吗?
“罢了罢了。”厉黄秋轻声道,“今日我来,并非想与你争个口舌,你不欠我什么,这事错就错在我太天真,以为只要一心向善就可以忽略从前身份,以为天下间存在真正的公平。”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某种决定,沉声说道:“我要向你证明,向天下人证明,抛弃我,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
葛元春突然想起对方今日来到此处的目的,神色一凛,厉声问道:“你加入拟态联盟了?!”
厉黄秋哈哈大笑,侧面肯定了对方的回答:“既然世间无处容我,那我坠入魔道又与你何干?”
猜测得到了证实,葛元春心痛至极,自己最满意、最疼爱、最骄傲的大弟子,竟然真的加入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之中。
厉黄秋停止笑声,摆了摆手:“我知道罗生门,也知道你们和拟态联盟之间的恩怨,你放心,毕竟你我二人师徒一场,我永远不会与你动手,也不会为难罗生门。”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我听说,你在深海之下,又收了一位弟子,名为王崭……”
葛元春神色一凛,对方终于提到了关键之处:“你若敢碰他,休怪我不念往日师徒情分!”
厉黄秋看他如此紧张,知道那个王崭已经在师父心里取代了自己的地位,顿时心痛万分。
其实,作为邪道后裔,他在冷眼中活了这么多年,最看重恩情。
没想到,“新欢”上位竟如此之快。
很显然,那份保留在心底最后一丝温暖,也随着王崭的出现,而随风消逝。
“哈哈哈哈哈……”厉黄秋突然再次大笑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然后残忍说道:“可惜呀可惜,此时此刻,你那爱徒,已经成了一堆骸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