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关的荒野中。
一尘不染的白袍伫立在车前。
十七年没见，杨戬还是那般容貌。
事实上，从那年上元节后，杨戬和哪吒就再没来过人间。
似乎是灰海之上，有什么东西将他们留住了。
“真君，好久不见。”秦尚远向他走近。
杨戬开口：“秦厌，天上有难，跟我走一趟。”
“天上有难？”秦尚远愣了愣，“发生什么事了？”
“当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杨戬说，“银庭的存在剥离杂质，争相朝黄金国涌去，那些神魔比灰海还要庞大的灵会彻底摧毁门扉，堪比第一毁灭的灾变正在酝酿。”
秦尚远抬头看向天际。
那里星辰满布，一片寂静。
光凭肉眼是看不到灰海之上的，白银之庭属于另一个维度。
难道今晚……就是神弃之夜？
十七年前，他们所顾忌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夏守说神弃之夜的影响，比第一次门扉碎裂时要庞大得多。
灰海之上，有神魔真的因此被黄金国铭刻，但更有无数神魔，死于纷争和灾变波及。
而这一夜，也直接导致了整个灰海人间，从恶魔横行的黑暗时代脱离而出，迎接相对宁静的下一个千年。
但秦尚远清楚，这也并不就意味着是什么大好事。
灰海，白银与黄金，三者本是经过演变后形成的规律。
无数物质、灵质按照自然宇宙一直以来的法则，平衡地分布其中。
又在不断的衍变中，规律地向上汇聚、向下沉淀。
如今那帮神魔为了实现真正的永生，成为真正至高的神只，违背了法则。
造成的灾变虽然没有直接祸及灰海，甚至给灰海人间带来了千年的、相对的宁静。
但有更大的隐患，趁虚而入了。
作为千年后的来客，秦尚远再清楚不过。
这个“隐患”，就是域外魔。
秦夏两家所守护的玉山钥匙，那个能够彻底结束“人魔纷争”传言，至今还没出现。
秦厌手上的玉佩，此刻还不是能够开锁的狡之牙……
如果秦尚远猜得没错，后世传承的，关于玉山的祖训与守护，就是从秦厌这一代开始的。
可在夏家后世的窥天者夏寒星看来，秦夏两家守护的玉山，只是一场骗局，所有人都被恶魔骗了。
夏寒星是看到了一千年前的现在么？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夏素月更是告诉他，玉山背后是域外魔。
玉山门后为什么会有域外魔？
而秦厌……接下来又会经历什么？
秦尚远脑海中，瞬间有无数思绪闪过。
他回过神来，重新将目光投向杨戬。
秦尚远心中有一个疑惑忽然冒出了头：“这样的灾变，我跟真君去，又有什么用？”
“只有你的堕神躯，才能阻止这场灾变。”杨戬说，“事不宜迟，人间一年，白银之庭中却只是瞬息，快跟我走吧。”
杨戬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秦尚远迈出一步，却又停下了脚步：“真君，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灌口的道场，你回去过没？”
杨戬愣了愣，立刻摆出了威严的姿态：“回去过，怎么？那里的百姓日常供奉，我很满意。”
秦尚远听完笑了笑：“看来那里的百姓，还是一如既往地仰赖真君的庇佑。”
杨戬蹙了蹙眉，听完便说：“那是自然，百姓如此供奉，我也自然会庇佑他们。普天之下的神，哪个不是这样？”
杨戬说完，就立刻去拉秦厌的手：“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了，快跟我走吧。”
秦尚远眼神微微一变，他回头看向那个跟了他十七年的车夫。
“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他低声说了句。
老车夫愣了下，眨眼间，马身上拉车的挽具化沙消失了。
秦尚远伸手猛地拍在马臀上，那马嘶鸣一声，扬蹄载着车夫扬尘消失在荒野的尽头。
杨戬不解地看着秦尚远。
没了顾忌的秦尚远这才悠悠地扭头，看着面前的真君杨戬。
“你不是杨戬，你是谁？”
杨戬眸子动了动，立刻失去了神采，带着笑容的脸瞬间如同被融化的蜡，缓缓变形、漆黑。
杨戬魁梧高大的身体逐渐变得干枯、瘦长，仿似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影子。
下一刻，这个纯粹漆黑的人形猛地朝秦尚远袭了过来！
秦尚远侧身一闪，随后一手抓起地上的碎石，矩阵展开将之炼造为一柄霰弹枪！
漆黑的枪口对准人形的脑袋，秦尚远扣动扳机！
嘭——！！！
人形猛地扭曲了片刻，随即被霰弹枪的巨力轰了出去！
霰弹枪立刻化沙，秦尚远身形一闪朝着人形冲去。
“破灭之枝！”他低喝一声。
黑夜中的山岭见火光冲天！
流淌着火焰的银色枪身自虚空当中骤然凝聚，那支被藏在秦尚远灵魂之中的神兵应召而来！
破灭之枝刺破黑暗，朝着那具还没来得及起身的黑色人形冲去！
黑色人形显然没有料到，胸膛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枪！
这自然不是彻底解放的破灭之枝，但若放在一千年后的约束局内，依然足以被评为s级的封印物！
可即便面对这样的人间神兵，黑色人形依旧没有碎裂！
那支明亮的、形如枯枝的长枪刺入他的胸膛，就像是钉子钉入一根木头，虽然没有伤到人形，却也死死地将他钉在了地上。
秦尚远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向后一伸，红光一闪，从系统中拔出了雨中剑！
这柄透明如同坚冰的大剑，发出一声哀嚎，在秦尚远手中散发出衰败的光芒！
雨中剑带着潮湿的水滴，沉重的剑锋朝着人形落下！
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人形终于伸手抵挡，接住落下的剑锋！
铛——！！！
黑色流体般的人形在接触剑锋的瞬间竟然变得像是钢铁一般坚硬！
但这样的坚硬只是瞬间，下一秒，人形的手掌就像是陶瓷那样碎裂。
随着剑锋的突破，塑造人形的漆黑也在不断流散，破灭之枝没有起到瓦解这种存在的作用，但雨中剑做到了。
杀死恶魔造物的途径之一，就是用他们亲手创造的封印物。
漆黑人形的造物主是谁，秦尚远此刻心里也有了答案。
“安帕。”秦尚远单手拿着巨大的阔剑，冷冷地说。
漆黑人形抵挡着剑锋，如同画面失真那样扭曲了一下。
“秦厌……的手里，为什么会有能够伤到我的造物……”一个冰冷的男声机械地从漆黑当中缓缓传来。
这个黑色人形面对雨中剑，歪着头，像是在思考。
秦尚远暗红色的眼瞳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想起了在窥天簿里看到的【旧日天使篇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化身安帕的域外魔都是以模仿的形式存在于人间。
因为域外魔不存在人格这种东西，所以“安帕”，其实是那头域外恶魔在数千年间对人类进行模仿和学习的结果……
而在这个时间点，“安帕”的人格，还没有完全形成。
那头域外魔，还是被所罗门利用的工具。
“杨戬现在在哪？”秦尚远踩在人形的胸口。
黑色人形扭曲着，正在被雨中剑彻底瓦解。
他并不存在的喉咙深处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死……死了……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