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这次去镇上,最要紧的是寻几个会建窑的师傅。
徐书虽然不是什么建筑学类的专家,但房子好坏还是能看出点,就比如他现在住的这房子,原料撑死就是那几根从野山上扛下来的木头。
破茅草做的屋顶,顶天了也就起着心理安慰的作用。只要一刮风下雨,房子有或者没有都是一个样。
但村长家的房子却完全不同,那是青砖白瓦一点点垒出来的,不仅比村里绝大多数石头砌的房子美观,也更加防潮。
说到盖房子,徐书的首选自然是青砖瓦房,但一想到青砖,他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他是个学化学的,虽然实践经验不够充足,但理论知识是绝对丰富。
要是能认识几个会建窑子,会烧砖瓦的师傅,他有技术,人家有手艺,烧出陶器和瓷器的可能性将大大提高。
虽然心底有了打算,徐书却并不急,他在茶馆点了杯热茶,打点店小二,顺便打听了一番卖砖的地方。
待喝完热茶后,又去杂货铺买了好些油纸,几个干净的陶器罐头,还定了个大水缸,这才慢吞吞朝着那砖窑走去。
卖砖的地方多是在镇子边,徐书走了好一会才到,一进门,却是格外清冷,他朗声问道:“店家可在?”
很快,一个赤着上身的黝黑大汉走了过来,瞧见徐书后,先是愣了愣,这才问:“公子,买砖?”
徐书点了点头,略尴尬地说:“可惜我不通建房所需,也不知该买多少。”
“这好说。”那大汉点了点头,“您留个地址,我们可以派人过去。”
“那真是有劳店家了。”徐书笑着谢了礼。
那大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叫我蒋大就好。”
徐书便也报上家门:“石桥村徐书。”
蒋大点了点头:“徐公子还请稍等片刻。”他说完便朝后面走去,不一会带回个精瘦的高个儿男人。
“这是我家弟弟,叫蒋晓。”
他介绍完,便看向蒋晓:“你带这位公子看看我们的砖。”
他说完,又看向徐书,问道:“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看看地方?”
徐书但笑不语,只道:“不如我们先看看砖。”
蒋晓连连点头,看向徐书,笑地十分灿烂:“公子,请吧。”
在这个世界,手艺大多是不外传的,也因此有了“铁匠的儿子还是个铁匠”这样的说法。这烧砖也是如此,徐书跟着蒋晓穿过前堂,又走了好一段距离,才看见那两个窑。
兴许是现下生意惨淡,两个窑竟都空闲着,边上也只是零星摆着几块砖瓦,大概是要给客人看成色验货用的。
果不其然,蒋晓快走两步,拿起一块青砖递给徐书:“公子,您瞧瞧,这都是我们前些日子烧出来的,结实地很。”
砖的具体好坏,徐书不大看地出来,他只是装模作样地看着,顺便状若无意地问上一句:“这两个窑怎么都空着?”
蒋晓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战火纷乱的,还惦记着盖房的人不多,生意自然就不好了。”
徐书了然地点了点头,问起了青砖的价格。
蒋晓恢复了方才的笑容,继续热情地介绍起来:“这些都是上好的青砖,三文钱一块,镇上都这么个价钱,也就是西边那家仗着生意红火,要的是四文钱。”
徐书下意识皱了皱眉:“生意红火?”
蒋晓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尬笑道:“害,虽然这打仗时候盖房子的人不多,但我们也不至于一点活计没有,也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知怎么往西边那家跑,我们这才……”
“但是您放心,我们这两家,质量绝对是没差的。您要是觉得我信口开河,我给您带路,去看看那家烧出来的砖。”
徐书笑着打断蒋晓:“不必了,我来这边自然是有过考虑的。”
他看蒋晓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问:“明日来石桥村一趟,可方便?”
“方便方便!”蒋晓回过神来,连忙应话,生怕徐书下一秒反悔似的,当即去屋里取了纸笔,说要记下具体位置。
看见蒋晓执笔写字,徐书更觉惊喜,给出自己的地址后,这才悠悠告别蒋家。
青砖的质量根本不是徐书在乎的东西,他有方子,自然能烧出结实耐用的青砖。
徐书更关心的是合作的可能性。一个家徒四壁快要吃不起饭的手艺人和一个生意红火每日起早贪黑的手艺人,自然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徐书对自己这一趟的收获很是满意,乘着镇上的牛车晃荡回家去。
到了家门口,却先蹑手蹑脚推开主屋的门去看少年在做什么。大概率是在睡觉,毕竟徐书临走前叮嘱过少年要好好休息,还喂少年喝过了感冒药和退烧药,这些药物中大多还有一部分安眠成分。
这些时代的人跟徐书这末世来的可不一样,没吃过这些安眠药一类的东西,一点抗药性的都没有,助眠效果绝对显着。
但徐书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还是决定先看看,他轻轻推开门缝,朝着床边瞟了一眼,就看见少年缩着身子裹在薄被中,紧闭双眼睡得正香。
徐书这才放下心来,关上了主屋的门,转身朝厨房走去。
他搬来自己的竹筐顶住厨房的门,确保有人靠近自己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之后,才打开藏着背包的柜子,拿出了背包。
徐书拿了部分吃食出来,一个个拆了包装,饼干和面包这类的都拿油纸包了起来,至于酱菜、沙丁鱼罐头、腌鸡蛋这类带油的则塞进了陶器罐头里。
随后他又把能处理的包装纸烧掉,不能处理的埋进土里,一阵忙活下来,抬头便见夕阳落幕,撒出一束光辉,正正落在厨房窗上。
而与此同时,沐京华已然迷迷糊糊地醒来。
沐京华睁开眼,脑子却还昏昏沉沉,他打量四周,破旧寒酸的小房子,处处透露着陌生,却不知道是外间那夕阳实在太暖还是怎么,竟让他觉出一丝欢快。
但这屋子不过寸大点的地方,沐京华一眼便瞧见了头,他颇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还整齐摆在自己身边的那张毯子,突然生出万般迷茫。
只因在这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他收到了这辈子最多的善意。
这毯子好似凭空出现在荒山野岭,有人细心裹好他残缺凌乱的身躯,甚至思虑周到地将早已经不省人事的他埋在枯枝竹叶之下,替他防着山林野兽。
他一觉醒来,嗅到满腔竹叶香气,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早死去,离了这污浊的人间。
可彷徨下山后,还是苦楚不断。
瞧见那大汉丑恶的嘴脸后,沐京华的第一念头是释然——这才是他所处的世界,充斥着对他的恶意、谎言和各种霸道。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解脱。
但他再次睁开了眼睛,又嗅到了墨竹香气。
他吃了一大碗汤面,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蛋,甚至还被那人强迫着吃完了那条小鱼。
这一切都美好地不像人间,以至于沐京华以为上次的恶意会梅开二度出现在他眼前。
但午饭时间,那人又朝他碗里夹肉夹菜,饭菜的香气几乎将他迷晕,他想,如果这真的是梦,那他大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能想到这般美好的一个梦。
想到这里,沐京华下意识抖了抖,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了思考,甚至太过沉溺于这梦境之中,这样下去,等他回到现实……
沐京华不敢再想下去,他起身,认真叠好了薄被,将被他睡得有些凌乱的床单铺平,这才平复好心情,缓缓朝着厨房走去。
他其实很想帮徐书做些什么,却又惶恐自己动了主家的东西,会惹得徐书不高兴。
但好在徐书同意他帮忙做饭,这让沐京华心底稍稍松快了一些。
——
一回生二回熟,徐书很快搞定了自热锅的菜,一番毁尸灭迹后,他装盘,推门,正准备去主屋叫少年起来吃饭,却正撞见朝着厨房走来的少年。
少年裹着他的衣服,实在是不合身,本就是个瘦弱的小可怜,这宽大的衣服更衬得他弱小,好像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跑一般。
此间夕阳正好,少年微微挽起了袖口,两只手则拽着过长的裤腿,暖阳便正正打在他那半截细弱的胳膊上,就像是镀了层金光。
正撞见出门的徐书,沐京华被吓了一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被裤腿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惴惴不安地抬眸来看。
夕阳便又落到他眉眼之间,朦胧了面容,只眉间那点痣闪了一闪。
徐书有些看不清沐京华神色,有些无奈:“不是让你休息,怎么跑出来吹风?”
沐京华听见徐书这话,心头一动,想着,果然是梦吧。
他想看徐书,却因那耀眼的夕阳,看不清楚徐书神色,不过他猜,这人大抵正温温柔柔地望着他,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沐京华想到徐书这一天没少对他笑,便觉得自己虽不会说话,好歹也该对着恩人笑一笑。
可他自记事以来就不爱笑,总被人指着鼻子骂“苦瓜脸”后,便更不会去笑。
现下想要笑上一笑,竟是有些不知所措,思索了好一阵,最后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做了个比哭还丑的笑来。
不过徐书已经没再看他了,而是快步上前推开了主屋的门,催促他道:“快进来吃饭吧。”
——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用了晚饭。
吃过饭,沐京华仍坚持洗碗,徐书拗不过他,同意之后,又为自己压榨未成年的行为略感羞愧,便主动提及道:“我教你手语吧。”
“这样我们沟通也方便些。”
沐京华正发呆,突然听见徐书这样说,眼睛都亮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手语,但徐书肯教他东西,便足他欢喜了。
他连连点头,点了头又觉得自己吃徐书的、用徐书的,最后还要徐书劳神费力地教什么手语,实在有些不要脸。
可他连句“太麻烦您了”都说不出口,面上也一直挂着一副诚惶诚恐模样,徐书更是瞧不出来他心中所想。
沐京华只好在心底暗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帮着多做些什么来报答徐书才行。
这地方夜晚的油灯实在昏暗,徐书不愿意看书,这世界也没什么消遣,教教小孩手语,便当消磨时间了。
他说干就干,当即拉着少年坐下,开始示范:“你看好了,这个手势是吃饭的意思。”
徐书做了个手势,沐京华便笨拙地跟着学。
虽然一开始不得要领,但他记性不错,学过几个后也很快掌握了要领。
徐书最喜欢这样的聪明人,心中对少年的好感又涨了不少。
不过欲速则不达,哪怕看出他聪明,徐书也没有一下子教太多,只叮嘱少年要好好练习,便又起身去了厨房。
外边天色已经暗下,今夜秋月暗淡,更显得昏沉,徐书瞧了一眼深邃夜空,生出几分困意。
他昨晚睡得时间不算长,困得早些也正常。
但今天肯定不能像昨天那般在厨房睡,睡袋也绝对不能再用,徐书一边想着,一边给少年拆感冒胶囊。
担心少年起疑心,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着两杯水回去的时候,少年还在练习徐书方才教他的手势。
看见徐书回来,沐京华连忙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徐书忍不住笑了笑,把泡了感冒冲剂的那杯递给沐京华:“喝点水,就准备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