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原以为法正所说的法制,是要制定新法来制衡世家,毕竟楚国就是这么做的,但没想到是更根本的东西,那就是脱离人治,建立法制社会。
他没想到他一个现代人会听到一个古代人讨论这么哲学的东西,若是春秋时百家争鸣的时代,此人说不定会类似于孟子对儒家思想的影响那般,成为法家学派的另一个代表人物。
见季书若有所思,法正决定给季书下点勐料。
“建工厂、立公会,这些使楚国朝廷富庶了起来,但其实也埋下了隐患。”
“有何隐患?”
季书微微皱眉,楚国有如今的国力靠的可都是当初的新政。
“一些穷苦的百姓现在有了自己的地,要不要买一头牛啊?一些商户富起来了要不要多吃点肉啊?织布厂建起来了,衣服便宜了要不要多买几件衣服啊?”
“这不是好事吗?”
一旁的陆逊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法正的嘴角微微勾起,玩味地说道。
“以前金山银山都堆在世家的库房里,现在财富流转了起来,你们就没发现,现在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东西了吗?”
季书闻言不禁陷入沉思,楚国国库还是有一些钱的,但是此次出征却很难筹措到粮草。钱终归不是万能的,他不能凭空变成物,这其实就是供不应求了。
法正笑着继续说道。
“这些可都是商机啊。相信贵国的工会已经收到了很多商人请求扩大工厂,多招募工人的请求。很快,有眼光的世家子弟也会加入其中,养更多的牛羊、建更多的工厂、招更多的工人、织更多的布。”
“这有什么问题?”
陆逊一脸迷惑。
但季书已经冷汗直冒了。
太快了!
果然,革命性的新政会引发社会的根本变动。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人口不足。
养更多的牛羊就需要更大的牧场,建更多的工厂,织更多的布,需要种植各种非粮食的作物,这些哪一个都有可能会抢夺农民的土地。
农民当然也可以去当工人,那问题是,谁来种地?
特别是在这个乱世,人口不足的情况下,大量从事农业的人口转变成工人!这已经不是富不富,钱不钱的问题了。
该死!
我该早就发现这个问题的。
季书真想锤死自己,若再不加以管控,钱就要吃人了。
季书作揖行礼道。
“先生所言让子渊茅塞顿开,此事确实需要朝廷管控。先生所说的中央制,莫非就是指朝廷指定国家计划?”
国家计划?
法正愣了愣。没听过的新词啊。他微微咳了下喉咙,说道。
“这当然是中央制的一环,但还不是最中心的东西。要说清楚我的中央制主张,首先要区分出封建制。”
“所谓封建制,是由天子将土地分封给宗室成员和功臣,由他们各自治理土地、拱卫天子。这是秦始皇以前,国家的根本构成。”
“而我要说的中央制,其实是秦始皇想要的实现的集权。在各地设郡县,由中央派遣官员管理,而不再分封给诸侯王,这就是中央制。”
“汉朝继承了始皇帝的郡县制,但是仍分封宗室成员为诸侯王。如此不完整的中央制,正是大汉经常发生藩王叛乱的祸根。楚国若要施行中央制,首先一条就是,封王拜侯不可再分封土地!”
陆逊倒吸一口凉气。
许多将领浴血厮杀,为的可不就是封王拜侯吗?这条若成了,那爵位的分量就轻了一半了。陆逊心神动摇,也不知是好是坏,不禁把目光投向了季书。
“集权,集权。”
季书喃喃了两军,沉声说道。
“如此一来,就要建立一个庞大的朝廷框架,大哥辛苦些倒没有问题。怕只怕后世出了一个昏君,直接把大哥留下的大好基业给败光了。”
法正没想到,季书竟然已经对此有所考量,他恍然地笑了笑。
“难怪季兄大兴学院,让孩童免费就读三年,原来早已对中央集权有所思考。但中央集权,又未必不能放权啊。”
季书愣了愣,正襟危坐道。
“愿闻其详。”
法正则像遇到了知己般兴奋地说道。
“掌控国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兵权!”
“只要兵权在手,皇帝就是国家的实际统治者!可为什么一定要让皇帝去治理天下?将治权交给那些专门学这些的读书人不好吗?”
季书和陆逊都傻眼了,法正先前还说季书僭越皇权,可他现在所说更是大逆不道。
法正毫不在意,继续狂言道。
“治政,绝不是毫无技巧,只读几本书就能做好的。必须建立完善的选拔制度,从基层选拔官员到中层,从中层选拔人才到高层。治国就该交给这些专业的才人去治理。”
“为什么非得培养一个个皇帝都成治国之才呢?皇室的教育再好,迟早会出一个昏君败坏国本。如果把治权和兵权分开,那群大臣们治理不好国家,那皇帝就把他们赶下台,换一批人上台治国。”
“如此一来,皇帝既不需要承当治国失败的责任,又可掌控国家。唯一要做的就是建立一套向皇帝负责的监察机关,为皇帝监察百官。”
“皇帝也不再需要成为博览群书的治国之才,至少不成为不学无术的混子就行。好好享受享受生活,有空多去打打猎,不挺好吗?”
法正滔滔不绝,却让季书和陆逊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季书才开口道。
“不错,不错。我早就有意在大哥进大位前谏言,减少爵位的封地赏赐,加强中央权力,只是远远不如先生这般有了一个成熟的想法。先生好好休息,等回了建业,我再引荐先生去见大哥。”
这次,季书是真的心悦诚服,他起身作别,深深一躬。
法正也起身相送,一直送到了府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