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
    如今，怪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蝉鸣阵阵的炎热午后搬一个小板凳过来，支着下巴，歪头静静注视着窝在躺椅上闭眼休憩的奈布。
    弯起的眼眸明亮而纯净，好似能溢出那份炽热的喜欢。
    长时间地盯着奈布瞧，是怪物唯一不会觉得无聊的事情。
    偶尔留意到，有白蝶停留在他鼻尖翕动翅膀，还会渐渐出了神——
    发着呆，想：
    他的梦里会不会有自己的蝴蝶呢？
    如果有的话，那会是多么美好的故事……
    可惜，所有美好总是在等待故事翻篇。
    原本按部就班的改造计划临到结尾，出了问题。
    奈布坏掉了——
    或者说，因为受到了对于人类来说承受不住的过量深渊污染，身体器官在全面衰竭。
    “没关系，我在。”
    怪物像小动物那样亲昵地抵住奈布滚烫的额头，贴心地吃掉所有滋生的恐惧不安。
    他用手摸着对方柔软的头发轻声安慰说，“不用担心，坏了的换掉就可以了。”
    在为脆弱的生命怜爱的同时，也忍不住产生卑劣的喜悦感。
    好开心，终于能够轮到我来照顾他了……
    于是怪物带回来的礼物里有了人类。
    那是一个神情麻木的瘦削老人。眼珠子是灰蒙蒙的蓝，像临雨的天空。
    “这双眼睛，喜欢吗？”
    “……”
    “不喜欢？还是……不可以吗？”
    因为奈布长久的沉默，怪物有些小心翼翼。
    最后变得迟疑，“……我用一袋小麦买来的，没有抢。”
    “……”
    奈布像是知道了怪物要做什么，紧紧攥住他的手，抗拒摇头，“……不可以。”
    怪物蹙起好看的眉，尽管不赞同，但还是选择耐心解释。
    “我很听你的话，没有去人类聚集地狩猎。
    因为闻到食物的味道后，我才在山里的废弃窑洞中发现的这个灰蓝色眼睛。她快饿死了，每天只能得到一点硬的咬不动的黑糊糊，还要继续封上一块土……后来难吃的黑糊糊没了，土依旧在每天高高的垒。
    我问她愿意跟我走吗，用了足够的食物换。她自己说的愿意。”
    说着说着，怪物莫名委屈。
    “我真的真的，听你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很不喜欢，奈布用陌生异样的眼神这样看他。
    奈布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
    可当发现那个为了一顿饱饭跟怪物走的枯瘦老人对他露出解脱的释然微笑，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世道吃人。人类不愿意信任同类，都愿意跟表露不纯粹善意的怪物走……
    “抱歉，我没怪你……只是，不要抓人类玩。”
    “……好。”
    可是……我没有在玩。
    怪物闷闷不乐。
    恹恹地操控触手，把他没送出去的礼物丢到山脚下。
    本想一走了之。
    但想到奈布说过的话，不情不愿在她身上挂了一只白蝶护送周全回家。
    “你走吧。不要到山上来睡觉了。”
    老人跛着脚，缓步回到将她抛弃的家中。再次看着面目狰狞到比恶鬼还可怕的亲儿子，心中已无波澜。
    “老不死的，还想回来浪费多少粮食！就不能乖乖去死吗？……”
    暴虐声绝，砍刀落下，血腥味弥散，白蝶翩翩起舞。
    老人凝望着那只振翅的白蝶，枯寂的灰蓝眼眸有了一抹亮光。
    是……山神吗？
    一丝信仰之力的能量团朝着远处飞去。
    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莫名啃到一口的怪物：“？”
    他似乎，刚刚吃到一个没有味道的奇奇怪怪东西……
    然而实在太少，汇进庞大的深渊能量中，犹如杯水入海，难以辨出。
    彻底清醒的怪物摸摸自己的兜，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叹气。
    自从奈布病了以后，他的亮晶晶越来越少了。
    还买了许多人类的食物，试图去换偶遇的各种各样人类，千挑万选，找到合适的就丢河里洗干净了带回来给奈布看。
    蓝绿色眼睛、青蓝色眼睛……奈布都不喜欢。
    一次两次后，第三次奈布终于有些愠怒了，“我不需要同类陪伴，你以后不许抓了。”
    他的眼睛被鬼气腐蚀坏了一只，另外一只也时好时坏，快要失明。
    怪物没办法，只好用自己的来换。
    还好，他也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换给奈布也可以。
    反正他不需要眼睛也能好好的“看”到。
    只是考虑到奈布重新看见后，可能会被自己吓到，于是怪物老老实实用深渊能量凝结出一双新的“眼睛”。
    他们又相安无事，在温馨的家里度过了半个月。
    奈布复明后更不爱说话了。
    每次看到怪物温柔的猩红色眼睛，都会压抑不住异样糟糕的情绪，狼狈错开视线。
    怪物却轻轻笑了。
    因为他开始迷恋上这种占有欲被彻底满足带来的强烈快感。
    ——他的眼睛，镶嵌在爱的人眼眶里的样子，真好看呀……
    奈布眼里的全世界是他~
    但总归好景不长。
    被强行挽留的脆弱身体每况愈下。
    一开始，只需要更换坏掉的眼睛；但越到后来，就越是频繁更换，越发癫狂。
    手臂，小腿，……
    怪物能量不够了。他每天需要去更远更危险的地方，寻找更多猎物吃饱。
    但换掉心脏，发现自己会对怪物产生诡异食欲的时候，奈布已经忍无可忍。
    他快疯了！
    有记忆的时候疯狂自杀，试图寄希望于用莫比乌斯环的锚点跑路。却被无时无刻盯着他的白蝶和藤蔓轮番上阵，迷晕的迷晕，捆死的捆死。
    还要被风尘仆仆回来的怪物继续污染，真是够了……
    没有记忆，奈布天性也向往自由，根本接受不了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渴望能够安静自然的走。
    但怪物的认知不一样。
    死了，就会失去。
    他诞生至今，最刻骨铭心的情感便是失去。
    甚至会产生恐惧。
    ——就算抢回来也要抢回来，烂在手里。
    说不通装听不懂，别无他法的奈布和“萨贝达”冷战了好几天。
    频繁更换新的器官后，他现在也成了怪物，一个依靠怪物活着的怪物。
    想解脱，但是身不由己。
    连自杀都是奢望。
    最可怕的是，他拥有记忆的时候，是无比清醒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以爱为名杀死……
    怪物踏着月光回来，抱起奈布去看天窗的月亮。
    后者在凉意的晚风中，冷冷地开口，“你是想收藏我这样的玩具吗？”
    从头换到脚，他已经不再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只是个怪物的玩具。
    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怪物，总是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摇头。
    “听不见。”
    被捂住耳朵的奈布死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