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张牌从最开始便被压在牌盒的最底部,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使用——而牌面上的图案一点点被擦去了。仿佛身处一片虚无中,身后响起的声音,听上去与自己一模一样。
“你终于还是要选择放弃这个奇迹吗?”
安柏宏此刻与“自己”面对面。那男子将自己的礼帽帽檐压的很低。唯独那双眼的颜色与他不同,是死水一般的漆黑。
“……”
他只能沉默。
“命运的轨迹已被改写,你是被神庇佑的灵魂……”
“我知道。”
他不可能不记得这样的事。在久远的时间之前——
他患有一种先天性的、难以治愈的疾病。十岁之前的记忆里,他日复一日地面对着医院单调的白墙,被注射进身体的药物作用微乎其微,每一位医生均不约而同地为他判了死刑。
没有体会过哪怕一天生命的意义,也没有睁眼看过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似乎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死亡。戴着呼吸机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仍旧不懂那个贯穿始终的问题——为什么我来这世间注定只能遭受苦难。
然后他看到了。临终前的梦境里,难以名状的存在轻轻地亲吻了他。
“你想活下去吗?”
“祂”低语着,抛出了极具诱惑力的金色枝条。
“病变……全部消失了?”
那个梦做完之后,在医生和家人震惊不已的目光中,他第一次走出了困住他的白色牢笼。奇迹——无法找出任何缘由,他们只能这样评价他的生命。是本不应存在的奇迹。
而他照了照镜子。某一次眨眼后,黑色的瞳孔化作了金色。
“……”
在那之后,安柏宏便总能在目光所及的地方,发现一张大王花色的扑克牌。那一次的梦境依旧留存在脑内无法擦除,可这似乎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那个存在”。
“是神救了我吗?”这是他唯一的暗示了。
温文尔雅的母亲合上手中的书,抚摸年幼的他的头顶。
“或许是我们虔诚的祈愿,创造出了这样的神明吧。”
“神……是被创造出来的吗?”
和世界上一贯的说法不一样啊。他听过好多无所不能的神明庇佑人类的故事,而从她的口中说出的,却是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阿宏,神是人的心。人类的力量,人类的意志,是创造出一切奇迹的根本啊。”
“既然你是神的奇迹,就更该珍惜自己身为人类的生命……”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要做什么才好呢,最接近神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人类的能力……他在这样的思考中长大,又在某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于街头表演的三流魔术师面前驻足了片刻。
口袋里的那张扑克牌似乎在提示着他。“祂”说着,这是你注定要走的路。
“魔术吗……”
他本以为父母不会支持他的选择。印象中的他们是刻板的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在坦白自己的理想前,他早已说服自己这不可能被认可。
但——
“你终于有想要的东西了呢。不必担心,我们总会在你的背后。”
“去开拓自己的命运吧。我们如此钻研人类与社会,为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够看到,人最珍贵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啊。”
安柏宏至今仍然记得,在第一次站上舞台之前,他收到了远在外地参加科研会议的父亲的信息。
【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们都衷心地希望你可以由此找到,人之所以“生而为人”的理由。放手一搏吧,我们会永远支持着你。】
“生而为人……”
——即使再怎么接近神明,也不要忘记,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扎根。上台前,他再次借着手机的屏幕照了照自己的双眼,明亮的金色,竟透露出些许诡异。
他把那张牌藏在了最下面。
……
而踏入这浑水一般的社会让他头脑混乱。最珍贵的东西,是人的意志,是人的真诚……是这样吗?他一点点地在这个世界上站稳了脚跟,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扭曲。
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观察力过于敏锐,总能剥开身边人假意奉承的谄笑,看到他们空无一物的内心。可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啊?人性,不都应该是散发着光芒的……充实的、宝贵的……
“究竟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被称为‘人’啊……”
在网络上借着匿名的便利肆意散发恶意的,是人吗?压榨着弱者却对强者卑躬屈膝的,是人吗?和理想中的模样相去甚远,可这便是人类真实的样子——在无数个夜晚的挣扎后,他只能承认自己曾经天真到愚蠢的信念是错误的,我本不该对“人类”抱有期待。
觉醒异能后,瞳孔便彻彻底底地变作了金色。迷茫于自己的存在的他,生疏地使用着这份奇特的力量,随后带着自己最后的那份自尊,褪下了被舞台灯光包裹着的外壳。
“我的本意,是使用人类的能力,来展现‘超自然力量’……”
神是人的心。
他始终铭记着这句简短的话语,在世界的漩涡中逆流而上。
而此刻,在亮出那张纸牌的瞬间,他又再次地与“祂”相遇了。
“我终于看到了。”
他曾有相当一段时间对人类彻底失望。他自认那时才是看透了人类的本质,卑劣狭隘、随波逐流,根本没有所谓的“思考与觉醒”。
几乎已经对此麻木不仁的他,却在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遇到了自己的第二个奇迹。
“明明只是个孩子……为了保有身为人的尊严,竟做到了如此地步。你的这个交易,对我来说,倒还算不赖呢。”
“祂”伸出了手。
“不过,你真的做好决定了?这可是你奇迹一般的生命啊。”
“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还是有的吧。”
在静止的时间里,安柏宏这样道出了他的答案。
“我已经确定了,她是我要找的‘人’。”
——从今以后,我便再不能与你同行了。其实我想看你从这里活着出去,走你自己开辟出的道路,看你脱离过去的阴影,看你长大成人的样子……你承担的东西总是很多,有时甚至会让我忘记你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事到如今我唯一的遗憾,或许是在你以后疲倦的时候,再也无法成为你的依靠了吧。
他没能说出这么多的话。他只是注视着右堂风彻的脸,最后一次地为她擦去了眼泪。
“辛苦了……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