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婆娑着唇上短髭,笑道:“这位府尹自己送上门来,若是不盛情招待一番,岂不浪费了他一番好意?”
阿史那忠一脸懵然,方才你们两个唇枪舌剑裴怀节更是直接摊牌,你还想着盛情款待?
李泰到底脑子转得快一些,略一思索便醒悟,顿时瞪大眼睛:“你想做甚?”
房俊道:“如若殿下带着侍妾,赐给裴府尹一命,岂不彰显殿下爱才之心?或许能够成就一番佳话千古流传。”
“……”
李泰面色大变,怒道:“放屁!这种事如何做得?一旦传扬出去,本王颜面扫地!” 文人雅士之间相互讨要、赠送侍妾的确算是风流韵事,可他明白房俊绝非此意,而是想要以此来给裴怀节构陷一个“放荡不羁”的罪名,这自然不是什么十恶
不赦的罪名,但只需传回长安,“宿醉放荡”“染指亲王侍妾”,足矣使得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发起一波汹涌澎湃的弹劾。
天下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岂能没有政敌?
甚至就连一些平素交往甚密的“盟友”都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落井下石,“河南尹”意味着无比庞大的利益,任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可这种事谁又看不出是他李泰的手笔呢?
一边嘲笑讥讽他这个魏王不择手段、无耻之尤,一边欢天喜地的弹劾裴怀节、攫取利益,他李泰岂非成为天下笑柄? 房俊啧啧嘴,显得极为可惜,循循善诱道:“你说你一个排名第一的亲王,要什么好名声呢?只要能够将裴怀节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撬开,完成陛下交予的重
任,有一些骂名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只求仗剑逍遥、快意恩仇,何必在意旁人之褒贬。”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阿史那忠也终于明白过来,颔首附和道:“越国公实乃金玉良言,还请殿下三思。” 你是堂堂亲王,普天之下距离皇位最近的几个人之一,对于皇位的威胁最大,若是还要标榜自己的道德风范成就“一代贤王”遭受朝野上下之赞誉……是不想
活了吗?
将自己的名声搞臭一些,招惹一番骂名、嘲讽,乃是自保之道,顺带着还能办成大事,岂非一箭双雕?
“这……”
李泰犹豫了,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旋即无奈摊手道:“可本王的确不曾携带侍妾前来。”
他这一路轻装简从抵达洛阳,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难不成让他这个大唐亲王亲自上阵,来一出“断袖分桃、男上加男”的戏码?
阿史那忠嘿嘿笑道:“殿下为了皇命风尘仆仆抵达洛阳,身负大任、高风亮节,微臣自然要做好接待、慷慨相对……我有侍妾啊,可以赠送殿下一个。” 魏王殿下身负皇命不畏艰难险阻奔赴洛阳,固然高尚,可作为亲戚岂能袖手旁观?赠送两个侍妾服侍魏王乃理所应当,但这个侍妾随即被醉酒的河南尹糟蹋
,魏王不得已忍痛割爱将其转赠……完美。
李泰看向房俊。
房俊笑道:“此地乃是洛阳,是薛国公的地头,就让薛国公去办吧。”
阿史那忠捋须大笑:“二位放心,定不负所望!”
这是“投名状”,这件事无论能否办妥,都意味着他将彻底与洛阳门阀割裂,投入大唐皇帝的阵营。
自从太宗皇帝驾崩之后,他已经很久不曾真正进入帝国权力中枢了,岂能放过眼下这个机会?
他是胡人,位高权重,只能匍匐于皇权之下,而不是与一些门阀势力越走越近,那是取死之道……
…… 裴怀节在一片女子啼哭、怒声呵斥之中醒来,揉着鼓胀欲裂的脑袋,勉强睁开眼睛,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骇住——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侧身坐在自己身前,
抓着一件衣袍堪堪遮掩住妙处,悲声饮泣瑟瑟发抖,而在床榻之前,魏王李泰怒目圆睁、愤然呵斥……
什么情况?
裴怀节有些发懵,想起昨夜被轮番灌酒最终醉倒,低头一看,自己不着寸缕……
“轰”! 裴怀节浑身剧震,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一骨碌爬起,还未说话,李泰的手指头已经点到他的鼻子上,怒声呵斥狂风骤雨一般袭来:“娘咧!本王让人
前来服侍于你,你却装作醉酒将本王之侍妾玷污,此等禽兽行径,非人哉!”
“殿下息怒,我我我……”
裴怀节意欲辩解,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有什么好辩解呢?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冷静了一下,他抓起一旁散乱的衣物手忙脚乱的穿上,坦然认错:“殿下息怒,是微臣醉后失德,不过着实不知发生什么啊!”
区区一个侍妾而已,豚犬一般的东西,而自己可是河南尹啊,天下第一的封疆大吏,总不至于如此便迁怒自己吧? 李泰大怒,戟指大骂:“混账!这可是本王的侍妾,如若送你便也罢了,可你酒后用强将其玷污,让本王颜面何存?本以为你裴怀节乃是道德君子、行止恭谨
,孰料却是这般荒唐狂悖,将本王置于何处?”
裴怀节面色大变,好不容易穿上衣物,瞅了一眼身边嘤嘤哭泣的女子,只觉得头痛欲裂,跳下床榻,赔罪道:“事已至此,微臣任凭责罚!”
“侍妾”乃是私人财产,若得主人相赠自是无碍,可若是如同魏王所言乃是他昨夜醉酒之后“用强”,那就是在打李泰的脸,打完还要吐一口唾沫的那种。
不过他毕竟是“河南尹”,就算李泰再是看他不爽,想来也不过是斥骂几句而已,总不至于因为一个侍妾与自己翻脸吧?
况且这种事传扬出去对李泰也极为不利……
果然,李泰怒骂几句,狠狠道:“希望你能给本王一个交待!”
让人将那侍妾带走,而后拂袖而去。
裴怀节松了口气,然后悔之不及,昨夜一时大意落入魏王圈套,被灌醉之后来了一个“栽赃”,用一个“侮辱侍妾”的罪名逼着他退让。
醉酒误事啊。
不过事已至此,再是懊悔也毫无用处,大不了就在某一件事上退让一些……
裴怀节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穿好衣裳走出卧房,想要求见魏王,却被告知魏王不予相见,让他即刻离去。
裴怀节蹙眉,连条件都不谈吗?
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上去并非故意设计陷害自己然后逼着自己在某些事上让步……
难不成并非陷害,而是自己昨夜当真酒后失德做下错事?
一路被人送出尚善坊,便见到段宝元等人早已等候在坊门之外,正与门口的兵卒争执推搡……
“府尹昨夜入坊觐见魏王殿下,至今未归,家中妻儿担忧,为何不准吾等入坊寻找?”
“此乃殿下住处,关防紧要,岂能随意进出?”
“堂堂河南尹彻夜未归,却不准吾等入内寻找,你们想干什么?”
“河南尹又如何?是死是活与吾等无关,吾等奉命值守,若无殿下召见,一律不得入内!” 河南府的官员在段宝元带领之下怒气冲冲,想要入坊找人,而门前的水师兵卒则坚守岗位,坚称入魏王召见的情况之下一概不准入内,两伙人越吵火气越大
,逐渐有推搡之动作。
一方是地头蛇,盛气凌人自认为占着道理不依不饶,另一方军令森严,结成阵势半步不退……
裴怀节赶紧大声呵斥:“都住手!殿下下榻之处,岂能这般吵嚷不休?”
段宝元大松一口气,上前小声道:“府尹昨夜可是歇在坊内?吾等左等右等不见府尹归来,想要入坊寻找却被阻挠,心急火燎啊。”
裴怀节面色阴沉:“详细经过回头再说,咱们回去。”
“喏。”
当即带着一众官员、衙役簇拥着裴怀节离开尚善坊,返回东城的官衙……
进了官廨,裴怀节“咕咚”一口气灌下去一杯水,吐出一口浊气,抹了一下胡须上沾染的水渍,忧心忡忡道:“昨日大意了,不慎坠入魏王圈套,有麻烦了。”
段宝元赶紧询问究竟,待到裴怀节详细述说一遍,顿时大惊:“哎呀呀,府尹岂能这般大意懈怠?这下坏事了!”
裴怀节心中一惊,忙问道:“不过区区一个侍妾而已,略作让步即可,还能如何?”
“侍妾的确不值一提,可那是魏王的侍妾啊!更何况府尹居然用强……”
裴怀节否认道:“可我不记得曾用强。”
段宝元无奈道:“你说的没用啊,那里是魏王的地盘,随时找出无数人证来证明,怎么说怎么是。”
裴怀节无语。 段宝元道:“这件事若当真是魏王设计,以欲府尹在某些时候退让一二,那倒还好,毕竟有商榷之余地。可您想过没有,万一这件事泄露出去,传回长安,将
会引发怎样的风波?”
裴怀节:“……” 虽然得到洛阳、南阳、河东各大世家门阀的支持才坐在河南尹的位置上,可觊觎这个位置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一旦被旁人抓住把柄,随即而来的
弹劾必将风云激荡、汹涌澎湃。 他捂着快要炸裂的脑袋,颓然道:“事已至此,如何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