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琳希德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才柔声说道：“为了友谊。”
    狼王平和笑道：“呵呵，与贵国停战协议在和会期间就已经签署了，比蒙和摩恩如今是一起对抗魔王盟友了，克琳希德王女不必这么客气。”
    “巴格斯王说的没错，但我们需要联手对抗的，或许并不只有魔王吧？”王女语气幽幽，意有所指。
    狼王的目光眯了眯，嘴上疑惑道：“我没懂您的意思。”
    克琳希德轻笑了一声，视线投向大斗技场：“作为时隔三十年再办的食武祭，似乎并没能吸引来多少参赛者和游客呢。”
    狼王无奈摇头：“这得怪我操之过急，只想着快些开办没能做好宣传工作，得吸取这些失败经验运用在下一次的祭典上。”
    “没做好宣传工作啊……”克琳希德眼里夹着笑意：“难道巴格斯王是忘记给奥菲斯送去邀请函了吗？”
    狼王眉毛一挑，沉默下来。
    “本届食武祭一百五十六位参赛选手中没有一人来自奥菲斯，并且超过百分之七十都是比蒙本国的选手，作为奇兰大陆两大武斗盛宴，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偏颇了，甚至让人质疑比赛的公正性和吸引力？”
    见巴格斯不回话，克琳希德接着道：
    “当然，我知道巴格斯王亲自操办比赛必然是公正且公平。那容许我再有一问，本次大赛从开始到现在，八旗家族有招揽到一位来自他国的十六强参赛者吗？”
    狼王依旧没开口，只是幽幽的凝着少女，等着她的正题。
    “就在食武祭开始后，乌尔巴兰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流言——只要是在斗技中斩获十六强的选手皆可携资格证明前往伦蒂姆德，帝国会向他们提供永久居住资格以及一套位于市中心的豪华住宅。”
    “当然，这些事您想必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再说一件您不知道的。”克琳希德转头对视狼王的双眼：“食武祭的开始时间恰好和歌咏大典是同一天，与乌尔巴兰的门可罗雀相反，钱特市这一个月来可谓人山人海，甚至，连那座英灵殿都出现在了钱特的上空。”
    在听到“英灵殿”的瞬间，狼王那始终平淡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锁起眉头垂下眼帘，爪子在脖颈上轻轻的挠着，极力思索着什么。
    堂堂女武神，在武斗会和音乐会之中竟然选择了后者，这其中包含的意味令人心惊。
    食武祭参赛者寥寥真的是宣传没做到位吗？当然不可能。
    他亲自发给奥菲斯帝国几位重臣的邀请函全部石沉大海，对方甚至连一封回信都没有。
    其实无需克琳希德多言，比蒙的处境狼王最是清楚，一言以蔽之：
    你把人家当盟友，人家看你是狗腿。
    曾在奥菲斯生活过好一段时光，甚至作为士兵为帝国征战过的巴格斯很了解奥菲斯这国家。
    那是一个非常包容的国度，不论你是兽人、精灵、矮人、地精、圃人都可以成为奥菲斯的一份子，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企业、军队乃至国会都会为你敞开；
    那是也是个极度排外的国家，当巴格斯回到比蒙加冕兽王后，那些曾经与他生死与共肝胆相照，在同一条战壕里煮着同一锅饭的战友们纷纷与他断绝了往来。
    当芬里尔带着不列颠联盟的各项计划从摩恩回来的时候，巴格斯就明白了，对于比蒙联邦而言，奥菲斯已经变得比魔族还要危险，哪怕那曾是他真心热爱的第二故乡。
    “王女殿下，您到底想说什么？”狼王明知故问。
    克琳希德淡淡一笑，吐出两个字：“合作。”
    “我可是刚刚屠灭了西蒙公爵领，还杀死了贵国的不沉将军。”
    “是的，但人总得向前看。”
    巴格斯眯起幽绿的双眼，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面前这个娇丽无俦的少女，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番似得。
    半晌，公狼摇了摇头：“假设，假设未来某一天我国不得不与奥菲斯对抗，作为盟国，洛斯林德难道不比摩恩可信的多。”
    和摩恩不同，比蒙和洛斯林德之间可没有血海深仇。
    “但比蒙只能和摩恩合作，除此之外不存在半点生存的可能。”克琳希德语气中适时多了一分强势。
    “哦？”
    王女此时从包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到狼王眼前。
    “巴格斯王请看，这就是我摩恩王国最大的优势。”
    公狼从口袋中掏出一副眼镜带上，一页页细细翻看起来。
    斗技场上，雷光和鹰人的战斗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观众席上欢呼声如同海啸。
    王女淡然的观看比赛，两只拳头却已经捏的发白，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紧张地几乎要呕吐。
    此次来比蒙会见狼王，克琳希德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与比蒙合作包括狼王手上的计划书全都是她一己之见。
    这是她首次在没有与两个哥哥以及齐格飞商量的前提下，亲自策划乃至亲自执行自己的政策。
    但这并非克琳希德不愿商量，而是她不敢。
    和比蒙合作对抗奥菲斯，最初冒出这个想法是在海都的时候。
    当时雷光率军闪击东境，奥菲斯人完全没反应过来，便失去了到嘴的罗兰特。
    事后奥菲斯为了夺回这个东线节点，甚至派出了财政大臣詹姆斯·兰开斯特亲临海都与黑袍宰相谈判。
    最终罗兰特表面上成为自由都市，实际上作为市长的莉莉丝根本就是自己人，海都节点依然被摩恩牢牢握在手里，奥菲斯吃下了一个大闷亏。
    那时，克琳希德心中就升起了这样一个想法：
    如果将位于比蒙的西线节点也掐住，那这条象征摩恩亡国倒计时的【钢铁之蛇】，不就成了一条死蛇了吗？
    何等简单高效的方法，无需战争无需万里赤土，只要和比蒙达成协作，摩恩就能用最小的代价遏制住奥菲斯的倾轧。
    可为什么没人提出来呢？
    无论是弗雷德里克还是罗德里克，两个足智多谋的哥哥竟然都没有发现这样一个明显的漏洞，难道他们没意识到吗？
    不，他们早就意识到了，但他们不敢提出来。
    因为这会触及到齐格飞的神经。
    这个为了摩恩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男人，在此时却成了拦在摩恩存续道路上的天堑。
    齐格飞当然也知道和比蒙冰释前嫌的绝大利益，若他是皇帝那般的冷血理性的政治家，恐怕已经和解了。
    幸运也可惜，他不是。
    他偏偏就是那种可以为了所爱，明知前方是绝路也会一往无前的人。
    正如这次，他放弃一切孤身深入奥菲斯只为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但这也成了克琳希德的机会，齐格飞走了，横在摩恩面前的天堑消失了，现在是和比蒙达成盟约的最好时机。
    “只要趁现在把生米煮成熟饭，等齐格飞先生回来了也难以更改，到时候所有的愤怒和责骂都由我来承担！”
    克琳希德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不同于黑袍宰相的自己的路。
    一条介于理性和感性之间，温柔且正确的路。
    而这能否成功，就在比蒙兽王的一念之间！
    “巴格斯王，您的回应是？”克琳希德强忍语气中的紧张。
    狼王盯着计划翻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他摘下眼镜，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和合作完全不相关的事：
    “王女殿下，您听说过比蒙大饥荒吗？”
    没等克琳希德回应，他就自顾自的说下去了：
    “光辉纪497年，距今三十年前，一种名叫的红瘟病的瘟疫席卷比蒙。这种疫病非常奇怪，只通过牲畜传染，一时间比蒙赖以生存的畜牧业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草原上全是牛羊的尸体，以食肉为主的比蒙八旗不得不高价从国外采购肉食。”
    “祸不单行，几个月后草原上的牛羊尸骨引来巨型蝗灾，巨蝗群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以食草为主的比蒙平民也失去了粮食来源。于是次年，光辉纪498年，大饥荒爆发。”
    狼王的目光望向天空，思绪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比蒙的八旗家族为了争夺所剩无几的草场大打出手，胜利的部族给失败的部族带上镣铐充为兽奴，举族贩卖到大陆各地。八旗贵族尚且如此，更罔论“丰蹄”和“秽垢”的普通国民。那些年，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我见过将刚满月的马崽献给贵族食用，只为换来一口干草的母马；我见过皮包骨头的老牛在自己的腿上撒一把盐，只要少许银钱就能割下一块肉；我见过饿的发疯的狼人闯入山羊的房屋，将举家四口屠戮吞食；我见到重金打造的林木景观园被啃食的只剩下条条光秃的树干。”
    “我生来就没有感觉，因此也感觉不到饥饿，倒是少了几分折磨。我的运气也很好，一位路过的半兽人骑士见我不像别人那样疯狂，便邀我做了个向导，后来我跟着她去了奥菲斯。”
    巴格斯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感情，就好像在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
    “在奥菲斯我见到了几个被卖过来的兽奴，他们因为营养不良各个身材矮小，有一头象人瘦弱到甚至只能够到我的下巴。王女殿下若是在他国遇见身材矮小体格畸形的兽人也不必奇怪，他们都是那场大饥荒仅剩的幸存者。”
    “巴格斯王……”克琳希德尝试宽慰两句却不知怎么开口。
    这个狼人一年前在摩恩西境造成的灾难，可完全不比一场饥荒来的少。
    “王女殿下别误会，我说这些并不是在寻求您的同情和谅解，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做过什么。西境惨案是一场掠夺战，比蒙通过掠夺摩恩的资源来让自己过得更好，哪怕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我是比蒙兽王，我有义务让比蒙的人民吃饱穿暖，与我而言这是唯一的正确。”
    “所以，对于您的提议，我只有一个疑问。”
    他忽然从抽出文件中的一张纸，撇开计划中提到摩恩种种优势，只盯着其中一项发问：
    “这里提到的超级水稻，是真的吗？”
    超级水稻首次出现于摩恩南境，传闻是那位黑袍宰相无意中的实验出来的，不仅亩产惊人且营养价值极为丰富，能在一定程度上顶替肉食。
    克琳希德咽了口唾沫，坚定而缓慢的点了点头。
    巴格斯狼瞳泛红，自双方见面以来，这头公狼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与此同时，斗技场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青发的女骑士只手攥住鹰人的脖颈傲然而立。
    主持人的公鸭嗓和狼王低沉的声音同时响起：
    “本场斗技，由来自摩恩的雷光骑士获得胜利！”
    “好，比蒙跟摩恩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