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斯是被不正常的气温热醒的,醒来的时候半座龙霄宫都在燃烧,竟然没人来叫自己。
他刚想大发雷霆,却突然发现周围安静的可怕,根本无人救火。
除了家具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整座宫殿只有一处还有声响,连想都不用想,鲍斯就知道是哪里出事了。
他连鞋子都没换上,赤着脚就冲出了卧室。
赶来的路上,忠诚的家仆横七竖八地昏迷不醒,不忠诚的早就各自逃离。
四周的空气随着他的深入愈发灼热,到了兰马洛克的房门前时,呼吸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
鲍斯一身丝绸睡衣,直愣愣地立在门口。
视野所及,
是漆黑高塔般矗立的大盾骑士,
是匍匐在地扭曲爬行的龙头怪物,
是自己正在燃烧殆尽的家。
唯独没看见那个永远把腰背挺得笔直的老人。
鲍斯望着那头丑陋狰狞地怪龙,和它背上星火燃烧的披肩。
往前踉跄了半步,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视线逐渐模糊。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父亲……”
紫黑的怪龙忽的身体一震,血红的竖瞳闪动,竟然恢复了清明。
他艰难地直起身子,好几次都佝偻下坠,好像背上压着一座山似的,可最终依旧顽强地挺直了脊梁。
“你来做什么?”怪龙声音充满威严。
“父亲!”
鲍斯眼眶通红,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可回应他的,是一声愤怒的咆哮:
“谁让你来的?”
灼炎热流陡然升起,化作火墙,拦在鲍斯身前。
“滚!我没你这种儿子!”
鲍斯被火焰烫的连连后退,泪水混在汗水里从下巴滴落。
嘴唇翕动,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是转过头,注视着那个出口,然后又看向高大壮硕的伏尔泰,喉咙紧缩,咽下口中的唾液。
下一刻,一股子无法形容的决绝感涌现上脸颊。
忽然间,鲍斯转换身形绕开火墙朝着伏尔泰冲了上去。
“鲍斯,你要做什么!”
兰马洛克竖瞳骤缩,慌乱地呵斥。
“啊啊啊啊啊!”
鲍斯形同疯癫不管不顾,嘶吼着扑向伏尔泰,一把抱住他的腰肋。
“父亲!快走!!快走啊!!!”
伏尔泰也是惊骇莫名,他根本没料到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竟然会在此时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喂!你不要命了,咱身上可都是……”
壮汉的话音还未落下,鲍斯凄厉的惨叫便响彻房间。
“啊啊啊啊啊啊!”
黏着在伏尔泰身上的充满腐蚀性的紫黑火焰,在二人接触的一瞬间便蔓延上鲍斯身躯。
仅仅只是片刻功夫,鲍斯的皮肤就开始发黑,腐烂脱落。手指、臂膀、脚踝四处关节纷纷扭曲变形。
这种恐怖的火焰在粘上常人的肉体后立刻显现出了残忍暴虐的破坏力。
如蛆附骨,灼心烧魂。
【煮海焚星】,这就是古龙——魁札尔科亚特尔的龙息火焰!
然而,即便是被这样的毒火包裹着,
鲍斯却依然拼命呐喊:
“父亲快走!!儿子给您断后!!快走!!”
撕心裂肺。
恍惚间,兰马洛克猩红的龙瞳倒映出的,
是科恩,是韦德,是艾登;
是那三个曾经和他一起策马银枪,迎击群龙的儿子。
这一刻,
三个身影终于重叠在一起,变成了眼前这个疼痛到面容扭曲狰狞,却死死不肯松手的鲍斯。
“孩子啊!!!!”
两行清泪滚滚滑落,兰马洛克连滚带爬,目眦欲裂。
那可是个平时连吃荔枝都会嫌扎手的孩子啊。
“父亲,走啊…走啊……”
火势已经烧上了他的脑袋,让鲍斯整个头颅都变成了一个黑色火球。
只有越发虚弱的呼喊还在传来。
兰马洛克顿住脚步,痛苦地抱住头。
锐利地尖爪疯狂在脸上撕拨,扯下大把大把的鳞片和血肉!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究竟是怎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
忽然,
兰马洛克扭过头,佝偻着背,蹒跚摇晃着撞碎窗户,消失在夜色之下。
伏尔泰站在火海中一动不动,静静注视着这对父子的陌路。
四周的地板都在焚烧塌陷,只有他像是永不沉落的要塞。
仿佛是确认了父亲的安全一般,又或许火焰已经将他的四肢烧成了焦炭。
鲍斯的身躯忽然整个脱落了下来,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生命的最后一刻,纨绔半辈子的青年翕动嘴唇,道出了真心话。
“能做您的儿子……我很骄傲……”
伏尔泰久久不语,长叹了一口气。
憨厚的熊脸上,悲哀凝结。
他看着地上的碎裂的焦尸,轻声道:
“抱歉啊,咱还是不能放他走,咱会把他和你埋在一起的。”
语毕,
不沉骑士毅然往前大踏一步。
可下一秒,伏尔泰壮硕的身躯骤然僵直,像是被绝大的引力吸回去似的定在了原地。
他惊讶地看向自己手中那面盾牌。
等身高的黑铁十字大盾表面如同水波荡漾,涟漪阵阵,淡蓝色光辉散放开去。
伏尔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片刻后,恍然大悟地低声自语:
“小师父……”
…………
卡美洛要塞,
横在腿上的宝剑泛起波光,如同平静的水面般蔚蓝。
小睡中的兰斯洛特蓦然睁眼。
“兰马洛克卿……连你也……”
悲痛的叹息回荡在指挥室,经久不散。
…………
刚下的那场雨渗进土地,地洞内潮湿泥泞,哪怕只是平常的走路在这里都有可能栽个跟头。
也许是为了方便,塔拉斯克终究是没把所有地道都堵上。
“咳!”
丑陋狰狞的龙头怪物呛出一口鲜血,血水中混杂着破碎的内脏,冒着热气。
视线模模糊糊,
体内沸腾的龙血不断蒸发着它的意志,越是对抗,生命便流逝地越快。
它突然用力抓下一把泥土塞进嘴里,冲鼻的土腥味再次点燃他的神智。
兰马洛克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对过往的执念让自己无视了当下的可贵?
还是从一开始,
名为兰马洛克的这个男人就什么都守不住呢?
湿滑的泥巴掉落,黏在他的披肩上,猎龙纹章蒙尘。
老骑士忽然极为嫌恶扯下披肩,放在自己的胸前擦了又擦。
可湿泥化开,纹章越擦越脏。
老人将它抱在怀里,泪水滴淌,跌跌跄跄地沿着地道一直向前,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通往哪里。
神思恍惚间,
远处出现了圆形的光点,光点的那头,
似乎有个黑发的人影,他背着金黄的圣剑,朝着自己伸出手掌。
“猎龙者,你不该在这种小城市里虚度光阴,跟我来!”
老骑士眼神闪动,抓紧脚步,朝着光点奔去。
“**,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
“为什么不带上我?”
“卡姆兰之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战败,你怎么可能战败?”
“我就差一点就能赶来,为什么没有等我?为什么不肯等我?”
“亚……”
“很抱歉,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嗒!
棕色的马靴溅起水花,两点泥泞溅上鞋面。
冷淡的声音回荡在雨后的空气中,朦胧,却刺耳。
兰马洛克佝偻着腰背,僵硬地抬起头,
赤红的竖瞳中映出齐格飞冷漠的面容。
老骑士咧开嘴,嘲讽地吐露尖牙,血渍与唾液黏在一起滴淌。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屠龙者?”
“也没多久。”齐格飞掀动漫游手册,一把裂纹密布的断剑出现在手中:“傻大个的动作比我预想的快。”
“有什么遗言就说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很显然,齐格飞不想让老人活下去。
他更不指望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发展,兰马洛克会有今天都是他咎由自取。
临死前的忏悔,身不由己的苦衷又或是什么情有可原的过往,他都不在乎。
说到底像兰马洛克这样的骑士,意志坚定得几乎堪比钢铁,连【欺人之谈】都收效甚微更别指望让他们能改变看法。
齐格飞只是想给这个英雄,过往的传奇,一个落幕的机会。
无论他是否甘愿。
“呵呵呵……”老人发出干哑的笑声,他的爪子陷进泥土,双眸直刺青年:“这就是你的回答?以恶制恶?你将我视作恶龙,可你又在用什么立场审判我?”
齐格飞默默无言。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你、桂妮薇儿、莫德雷德,你们都是一样的!”
“霸占他人身躯,夺取他人的人生,盗窃他人的命运,在别人的世界肆意妄为搅风搅雨,很好玩是吗?”
齐格飞眼神微动,断剑横在老人的脖子上:
“说完了?”
“没……”
兰马洛克深吸了一口气。
沙沙……
晚风吹动阔叶林,树叶婆娑,水珠倾盆滑落。
老人嘴上开合,却听不见在说什么……
沉默,良久的沉默。
终于,齐格飞挥动剑刃,哗地割下一颗龙头。
他手腕颤抖了片刻,收敛起兰马洛克的尸骨,缄口无言,消失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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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记录信息公开:
《过往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