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日主持朝会的人乃是赵祯。
或许,会有一些怀柔政策,想要将辽使遇害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将卫渊交出去。
可惜,今日主持朝会的人乃是监国太子,是那个在几年前就说出,要做马上天子的人物。
卫渊从小对他的教导,可以总结为八个字,‘要打就打,不服就干’。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爱国爱民的思想与注重军器发展的思维。
总而言之,相较于赵祯,赵曦绝对是一位不怕打仗、干仗的君主。
朝会结束之后,赵曦将皇城司都指挥使燕达请到宣政殿内,问道:
“燕指挥使,本宫可以信任你吗?”
闻言,燕达内心一惊,“殿下,臣是由官家一手提拔上来,对皇室,对大周,都是忠心”
话还没说完,就见赵曦摇了摇头,又问道:“能不能,信任你?”
燕达抬头,看到了赵曦那充满炙热的目光。
他并未回应什么,只是朝着对方郑重点头。
见状,赵曦露出一抹微笑,道:“从现在开始,皇城司只做三件事。”
燕达仔细聆听。
赵曦缓缓开口道:
“第一,派出部分人手,于江南保护卫少师,记住,是保护,不是监视,卫少师若是有半点差错,本宫拿你是问。”
辽使一死,他担心,卫渊可能会遇到不测。
虽然有虎卫保护卫渊,基本安危无忧,但虎卫是虎卫,赵曦派出的人性质与虎卫不同。
他还担心卫渊会多想,所以,反复提醒燕达,是保护,不是监视,
“第二,严密监视辽夏一举一动。”
赵曦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安石就在旁边站着。
后者看向前者的目光有些复杂,掺杂着欣慰、心疼等情绪。
欣慰的是,太子愈发成熟,心疼的是,太子不该在这个年龄成熟。
但他是太子,没得选。
“第三,严查京中权贵与敌国私通者。”
待赵曦说完三点之后,燕达犹豫片刻,沉声询问,
“敢问殿下,要查到什么程度?”
赵曦一字一句道:“上不封顶,无论涉及到谁,哪怕是皇亲国戚,诸侯国公,一律格杀勿论!”
燕达如遭雷击。
他为赵祯办事多年,赵祯性格也算了解。
如果这件事让赵祯来做,最多就是下狱,不会杀人。
但是,赵曦却要杀、想杀。
两位人主,性格截然不同,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燕达郑重作揖道:“请殿下放心,卑职,必彻查京中周奸!”
说罢,便就退出大殿。
赵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向身边的王安石开口道:
“王师,本宫欲兴大狱,你为何不劝本宫?”
王安石笑道:“臣也想看到,我国朝出来一位强势的人主。”
赵曦攥着小手,充满期待的询问道:“倘若开战,能打赢吗?”
王安石认真地想了想,“应该能。”
赵曦眼前一亮,这一刻,他才像是个孩子,而非当朝监国,
“燕云十六州,能收复吗?本宫可以亲征吗?”
王安石一愣,苦笑道:“收复燕云十六州,应当以蚕食之计为主,非一代人就可功成。”
非一代人?
赵曦不满道:“卫师说过,不能事事都交给下一代人,就这一代,收复燕云十六州!”
与此同时,忠勇侯府里。
张桂芬与明兰正逗着壮哥儿与静姐儿玩。
逗壮哥儿的时候,他表现的很活泼,有时偶尔不知轻重,会死死拽着明兰的头发,让明兰痛苦大叫。
至于静姐儿,逗她时,她只是抿嘴笑着,似乎很喜欢明兰这丫头。
不多时,徐长志差人送来消息,将今日朝议之中的事情告知张桂芬。
后者听了,心慌不已,怒声道:“那些個官吏,什么意思?他们吃着朝廷与皇家的饭,却帮着辽国说话?!”
明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极力劝慰道:
“太子殿下不是狠狠训斥那些人了吗?”
张桂芬叹了口气,“幸亏还有太子殿下在,若太子不在京城那些人,指不定要怎么对付你舅舅。”
明兰不解道:“舅舅做事,一向都是为国为民,那些人为何要百般针对舅舅?”
张桂芬转身握着明兰的手,语重心长道:“正是因为你舅舅无论做何事都以家国为先,东南事,改革延边兵制”
“这些事情,咱们妇道人家也不懂,但是,也正因这些事,让你舅舅得罪了太多人”
“他们巴不得你舅舅彻底倒台,巴不得要让我大周永远被敌国欺负。”
听到这里,明兰也多愁善感起来,
“旁人只见到了舅舅的风光,他们从不想,舅舅有今日,是靠着他一刀一枪厮杀得来。”
说到这里,她将头发上的一支簪子取下,蹲在端坐在石凳上的张桂芬身前,双手握着簪子,眼睛有些湿润的开口道:
“我自记事时起,从未见过舅舅,我娘亲总是对我说,舅舅是一个天才,无论读书,写字还是习武,都比常人优异。”
“我娘还说,我舅舅因去参军,也并未见过我,可总是向我娘写信,那些信我都看过,舅舅每个月都会写几封。”
“信里写得都是关于我的事情,舅舅在信里问我娘亲,我会不会走路了,会不会说话了,平日里是不是挺调皮捣蛋的,还说想要见见我,抱抱我,说他的外甥女,将来一定是天下第一美人”
“起初,我娘并未将舅舅写的信告诉过我,直到有一次,有位将军向我娘亲送了舅舅买的这支簪子,说是要给我的,那一次,除了簪子之外,什么信都没留下。”
“当时我还小,不懂事,等大了些我才知道,那时舅舅身陷囹圄,朝不保夕,却仍想着,要送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一支簪子。”
“我舅舅我舅舅是全天下最好的舅舅”
说着说着,明兰竟是落下两行热泪。
张桂芬将她抱在怀里,“怪不得,我送伱那么多名贵的簪子你都不带,偏偏要带你舅舅送你的这支簪子。”
——
嘉佑七年,十月初旬。
辽帝耶律洪基昭告天下,任命耶律仁先为帅,完颜乌古乃为副帅,号百万雄狮,攻打代州。
同月初十,李元昊命李谅祚为帅,率领三十万雄狮进攻贺兰山。
十月十三,种谔率第一军下辖三师驻军贺兰山,部署防御工事。
十月十四,康国公韩绛率延边第二军驻扎在长城岭,与第一军互为犄角之势。
十月十五,第三军第七、八师进驻十里井,大战一触即发。
十月十七日,雁门之战爆发,代州团练使梁达亲自镇守雁门,严防辽军进犯。
彼时,汴京,朝殿之上。
太子迟迟未至。
百官议论纷纷,
“辽国究竟派了多少军队?”
“不是说百万雄狮吗?”
“笑话,他们也能拿出百万雄狮来?”
“昨日我问过韩国公了,他说,最少也有五十万大军。”
“五十万?嘶!”
“.”
辽夏的动作太快了,直接将他们给打懵了。
谁能想到,辽夏两国的军队,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就来了?
他们还以为,至少还要僵持一段时日,战争才会爆发。
就在他们议论期间,一脸肃穆的英国公张辅与辅国公、韩国公等一众握有实权的老牌国公缓步迈入大殿之内。
见状,原本许多惶恐不安的官吏,在这一刻,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心里轻快不少。
“英国公来了。”
“见过英国公。”
“见过诸位国公。”
“.”
不少文臣朝着他们深深作揖。
也就只有到了战时,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他们才能对这些拥有着爵位的武勋礼敬有加。
大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在战争期间,各武勋先上先死。
范纯仁朝着张辅深深作揖道:“见到您老上殿,我也便放心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视张辅为镇国柱石。
似乎有他在,无论辽国攻势有多狠、多猛,都无所谓。
张辅当仁不让的站在武勋队列首位,向范纯仁点头示意,随后,就有太监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在大周,只有两个人上朝,可以享受坐椅子的权力。
一位是韩章,另外一位,就是张辅了。
就连如今的宰相范纯仁都没权力坐椅子。
待张辅落座,便随之闭上双眼,似是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态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主持朝会的太子仍旧未来,一些官吏不由得着急起来,
“王尚书,您与太子亲近,太子怎么还没来?”
“是啊,这都几个时辰了.”
“太子虽年幼,可毕竟身为监国,大朝议迟到多有不妥啊。”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商议出个法子,如何抵抗辽夏两国。”
“.”
这几日,皇城司依靠着监国令,在京城杀疯了。
辽夏密探、与两国有着亲密接触的官员商贾等,上百人尽数被诛。
让原本有些浮躁的汴京,彻底陷入不安当中,尤其是,如今战争已经发生。
但赵曦认为,他没有做错什么。
叛国贼,此时不杀,该待何时?
不久。
百官突然惊呆在原地。
只见太子赵曦搀扶着脸色苍白,因病瘦到皮包骨头的大周皇帝赵祯缓缓走来。
见状,张辅与百官,齐齐作揖,
“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万年”
三次山呼过后。
目光已经无神的赵祯缓缓看向一众臣子。
他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容。
“诸位爱卿.许久不见。”
说罢,赵祯突然咳嗽起来。
一些臣子当即泪流满面,跪地叩首道:
“请陛下保重龙体啊!”
“请陛下保重龙体!”
“.”
闻言,赵祯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巡视众臣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张辅身上,虚弱的问道:
“能打赢吗?”
太子赵曦担心张辅并未听到,又将赵祯的话叙述了一遍。
闻言,张辅坚定地点头道:“能。”
这一刻,在他们二人眼里看来,仿佛已经没了旁人,只有这对风风雨雨数十年的君臣。
赵祯说:“朕信你。”
张辅抱拳,“老臣唯有鞠躬尽瘁,绝不让陛下丢脸!”
他没有说什么战必胜攻必克之类的话。
他只是说,绝不让赵祯丢脸。
因为他懂赵祯。
在位晚年,竟是爆发这等滔天战事,倘若战败了,史书该如何写?
赵祯不想因为这一点儿,被世人诟病。
他朝着张辅点了点头,又看向群臣,用着自己最大的声音,开口道:
“对抗辽夏之事,全由张辅做主,六部九司,倾力相助,不得有违。”
“此外,仍旧由太子监国.”
说罢,赵祯颤颤巍巍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
见状,太子赵曦连忙搀扶着。
赵祯先是看了看范纯仁,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范卿,让韩章帮你吧。”
随后,他握着太子的手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他坐在了龙椅上,莞尔一笑道:
“吾儿,当为尧舜。”
说罢,他摆了摆手,“朕乏了,由太子继续主持朝议。”
随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朱总管搀扶着,离开此间。
赵曦目送着赵祯离开。
随后,他用着稚嫩的嗓音,正色道:
“英国公,我父皇信你,本宫也信你。”
“从这一刻起,我大周所有军队,你都有权调动。”
“帮我父皇,帮本宫,帮我大周百姓,狠狠揍辽夏!”
朝议结束之后。
张辅来到兵部开始调兵遣将。
深夜,归家时,兵部尚书本想增派人手保护张辅,却被他拒绝,笑着说道:
“皇城司杀了那么多的叛国贼与敌国密探,此刻,没有必汴京更为安全的地方了。”
再过两日,他便要率领部分军队北上,想要在此之前,回家安排一些事情。
他已是年迈之身,担心,此去,身体会扛不住了。
但此刻,值此危难之际,除了他与卫渊,没有人能扛帅旗。
然而,赵祯死活不调卫渊返京,无可奈何。
英国公府坐落于金梁桥街那边,走出御街,一路向西,不多久便可回到家中。
嘉佑七年,十月十八日,丑时末,张辅遇刺,重伤垂危。
京城大乱,百官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