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又一圈的数字在那些活死人惨白腐烂的身躯上宛若漩涡般的烙印着,随着肢体的摆动,迪恩甚至开始觉得那些数字怪圈正在不停的旋转。
巴克莱的身影早已淹没在了活死人的尸潮之中,迪恩飞速的挥动着手中的金色战刃,他没有一丝犹豫的令锋利的刀刃切碎那些活死人任何可以令其失去行动力的部位。
曾经那狩猎生涯的每一个瞬间都随着战斗和杀戮在迪恩的脑海中闪现,他并未感到恐惧,他的身体正不断的适应着原本因为死亡而逐渐沉眠的本能。迪恩重新找到了他赋予自己的定义,或者那也是他的父亲所赋予的定义。
那个猎杀邪恶的士兵。
每一个人都要比想象的自由,那每一个人所认为的选择却又在人类架构的框架之内被动的赋予。
迪恩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他也曾想过逃离这些条条框框,但他从猎人的小群体脱离后,他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进入了另一个更大一些的群体之中。
新的秩序,新的规则,新的约束。
当大部分人聚集在一起去约定俗成的便成为了所谓的“正常”,他们会排斥其余更为小众的一切,他们甚至会将其冠以异端或是“病”。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命运的本质。
而每一个人都是大大小小的羊圈里的羊,他们不会跑出去,因为一旦真的走向自由的荒野,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孤独,而在孤独之后,便是虚无那无尽的黑暗。
所以,迪恩重新回到了猎人之中,他回到了自己所擅长的游戏规则之中,他重新开始扮演这个角色,他重新赋予了自己拿本不存在的意义。
迪恩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傻子,他在父亲约翰·温彻斯特带着他们开始追杀恶魔的旅程之初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迪恩认为自己是一个懦夫,他无法结束这场游戏,他也没有胆量去结束这场游戏,因为他害怕失去一切,而他知道萨姆可以走向那个更加“正常”的游戏之中,正是他一直束缚着萨姆,正是他告诉萨姆这场该死的游戏需要他们齐心协力。
然后,上帝被击败了。
在那一刻,迪恩第一次感觉到了疲惫,他在犹豫间任凭吸血鬼的刀戳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迪恩一脸血污的脸上尽是沉稳的杀意,他目光炯炯,他攥紧金色战刃的手不曾抖动分毫,他所看到的那些活死人都变成了他自己临死前的面容,他看到了自己心灰意冷间想要挣脱束缚的最后反抗。
“但猎杀会重新找上我们,对吗,萨米?”迪恩现在终于知道萨姆早已改变,他也明白了迪恩所见证的世界本质,他无法真正的归于“正常”的生活,他的一部分永远的留在了猎人那血色生涯之中,“那就这样吧,萨米。我们会再次启程,我们会奋战到最后一刻!总有人要这么做,即便我不知道这会有怎样伟大的意义,但至少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我们的全部!我们的选择!不再是老爹赋予的仇恨!不再是上帝给予的故事!而是我们自己!我甚至看到了更多,我看到了我所缔造的故事!”
迪恩记忆之中的猎人生涯出现了更多不同世界、不同人物的冒险,他看到了在破碎的世界之中,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士兵全副武装的冲向尸山血海中蹿动的吸血鬼,他看到了爱德华·格雷爵士走向伦敦塔那灰暗城堡的身影。
在这一刻,所有的身影都重叠在了一起,而迪恩也终于知道了他为何能够看到这一切。
迪恩就是爱德华·格雷爵士。
在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时代,在另一个残酷黑暗的游戏之中,他手握剑与枪,他曾是猎巫人。
迪恩砍掉了最后一个活死人的脑袋,他看着活死人栽落于茫茫夜色之中,他看到那通往伦敦塔城堡外围的斑驳砖墙之下的道路,他径直走了过去,他走向爱德华·格雷爵士的路途,他们融为一体。
“格雷爵士!”两个士兵看到格雷爵士后慌张而又恐惧地敬了个礼,他们的眼睛勉强看着格雷爵士,却总是想要移开。
格雷爵士知道,各种各样的传闻令他的那个臭名昭着的称号变成了午夜怪谈般的存在。而根本不可能公开的各种秘密也让格雷爵士不可能对外界去解释他真正的目的,更何况即便说了也是白搭,毕竟人们想要知道的根本就不是真相,他们要的永远都是酒后的谈资来打发麻木的生活。
“我要去资料室寻找一些线索。”格雷爵士轻描淡写地说话间已经大踏步的走过了两个士兵的身边。
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想要拦住格雷爵士,但另一个却阻止了,他们不愿意招惹格雷爵士,他们惧怕那些他们所想象出来的那些恐怖力量,还有格雷爵士可能会用的诅咒与可怕的手段。
格雷爵士撇撇嘴,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流言还是会带来一些好处,而且他也知道这两个士兵不会说他来过这里,毕竟伦敦塔内的密室仍旧需要伊丽莎白女王亲自颁发的许可令才能进入,即便是格雷爵士这个秘密警察,也无法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就是靠近伦敦塔的大门,也需要获得许可。
但这些人往往更加惧怕比看得见的处罚更加恐怖的东西,这样的恐惧会让本就迟钝的家伙放弃思考。至于如何应对上司,这非常简单,他们只需要说根本就没见过格雷爵士,他们只需要宣称不知道格雷爵士是用何种方法潜入塔内的即可。
之所以格雷爵士选择如此胆大妄为的直接走进去,这是因为一切手段在这里都无效。伦敦塔内收藏的一些物品赋予了这座城堡强大的保护,如果用巫术或是魔法,会将遭遇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还不如闯进去。而格雷爵士事先让“时间之父”帮助伪造了女王的许可令,但真正的许可令有魔法加持,用特殊的物品检测便可知真假。不过,只要能接触到守在这里的艾德蒙爵士,接下来就是一点儿威逼利诱。
格雷爵士碰了碰大衣的衣领,在大衣之中还藏着那柄从死人家里得到的古怪金色战刃,他觉得一定要将其带上,这玩意既然可以对付那个可怖的怪物,也可以对付莎拉·维布。
“爱德华·格雷爵士。”一个男人沉稳内敛的声音随着一个忽然在庭院内的树影下出现的身影响起。
格雷爵士停下了脚步,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神立刻看向那个慢慢走过来的短发男人。那家伙穿着褐色的外套,戴着圆框儿眼镜,有一些花白的络腮胡子上严肃的嘴脸逐渐现身于清冷的月光下。
“你是谁?”格雷爵士从未见过眼前的男人,他本能的感受到了那家伙隐藏着狂热且阴险的灵魂。
格雷爵士悄悄让右手靠近大衣口袋,他随时准备拔枪。
那男人却闲庭信步般的靠近,然后沉默的将一张叠好的纸张递到了格雷爵士的面前。
格雷爵士接在手中,他将纸张展开,然后看到了荷鲁斯之眼的血红图案,“赫里奥波斯兄弟会……”
格雷爵士从“时间之父”那里已经听说过了这个隐秘的兄弟会,那是一个专注于各种肮脏手段来获得神秘力量的组织,而伍尔夫也说过他的妹妹、那个灵媒玛丽如今应该就在赫里奥波斯兄弟会的手上。
他们甚至杀死了首领,突进了伦敦之下的虚间。
“我正在找你们,该死的混蛋!”格雷爵士瞪视着眼前的男人冷冷地说道,“而你却主动送上门来,这倒省去了……”
“我们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研究会,别紧张,格雷爵士,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绅士,而你也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不可或缺的人才。”神秘男人背着手傲慢地看着格雷爵士,“仔细想想吧,格雷爵士。并且把那个怪物的骨骸交给我们,我们也会给你所需要的任何东西。”
格雷爵士愣了一下,他很快便知道了赫里奥波斯兄弟会同样没有得到那个怪物的骨骸,而他们居然认为那骨骸在格雷爵士的手上。
“它属于女王陛下。”格雷爵士不动声色,他稍稍侧目间看到了至少三个人影,他有些惊讶,他无法想象赫里奥波斯兄弟会有多么大的权势,居然可以渗透到伦敦塔里。
“这就是我想要和你说的,我们的利益一致。”男人的嘴角略微上扬,他转头走了起来,“来吧,格雷爵士,我会让你亲眼看看我们为何会殊途同归。”
格雷爵士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咬了咬牙,却还是跟上了那个男人的脚步,他如今已经注意到了更多的人影在暗中观察着他,仿佛伦敦塔早已是赫里奥波斯兄弟会的地盘。而事实上,等到穿过城堡大门,走进通往藏宝密室的长廊之际,格雷爵士便已经确定,赫里奥波斯兄弟会的权限甚至高于他。
或者说……也许有一部分任务就是赫里奥波斯兄弟会交给格雷爵士的。
无名怒火在格雷爵士的心中熊熊燃烧,他同时又极度心寒,因为他觉得自己遭遇了最大的背叛,他被自己国家的女王所欺骗。
而莎拉·维布是对的。
“阿图姆·拉挖出自己的眼睛,将之抛入原初之水努恩中寻找他迷失的孩子,眼睛映射出的光芒照亮了所有隐匿的事物。”男人忽然说道,“他将眼睛塞额头,他便看到了一切——眼中的光芒分开了混沌的水域,开辟出一片新的世界。有何感想?如果我告诉你《圣经》全都是谎言,如果我告诉你,我所说的才是世界的真相,而我们所行之路便是通往未来的坦途,我们所行之事则是为了人类的存续,你是否会相信这一切?”
“我只知道你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格雷爵士冷冰冰地答道。
“疯子?”男人冷哼一声,“疯狂不过是世界走入混沌的必经之路,所以我们需要指引,而我们所寻找的力量便是指引我们远离疯狂的方法,我们正在研究的是科学,是理智。格雷爵士,你从未真正的睁开过双眼,而现在,是时候了。”
格雷爵士看到守卫着伦敦塔内密室的早已被替换成了穿戴着怪异装甲的士兵,他们拽开了黄金大门,而男人引领着格雷爵士走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宝库之中。
格雷爵士此时看到一个穿着纯白衣裙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那宝库的中心,而在她的面前则是一座古老的黑暗女神那宛若湿婆般的多臂雕像。
“玛丽?”格雷爵士不知为何觉得眼前的女子就是伍尔夫的妹妹玛丽,他走上一步,然后看到了地上凭空出现了几朵半透明的山谷百合。
那女人转过头来,她俏丽纯洁的脸上两点温柔的眸子看着格雷爵士。
“我们救了她,无论你信不信。真正突袭东伦敦的是那个怪物,它知道你要去找玛丽,而它恐惧着这一点,因为它知道你一旦找到了玛丽,就会知晓如何杀死它的方法。”男人在格雷爵士的身后说道,“我们一直都在监视着伦敦的动向,我们及时赶到。”
这是否是一个谎言?
格雷爵士无从得知,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要你交出那怪物的尸骸,我就可以放你和玛丽一起离开。”男人倨傲地说道,“还有一个邀请。”
“为什么你知道那怪物的尸骸在我这里?”格雷爵士在冷静下来后转身面对那个男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个秘密?”男人盯着格雷爵士,那表情极为轻蔑。
“我可以带你去拿,但我需要和玛丽同行。”格雷爵士如此说道,“这就是我的条件。”
“我知道还有人在帮你,你想将我们带入圈套?”男人碰了碰下巴上的胡子,他很快便又点了点头,“可以,我会让我的人跟着你。而你需要知道一点,你逃不掉的,格雷爵士,赫里奥波斯兄弟会无所不在,我们就是伦敦本身。”
格雷爵士走过去拉住了玛丽的手,他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外,他无视那个阴险的男人,他只是轻声说道,“别害怕,玛丽,你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并不担心我自己,格雷爵士。”玛丽在走出密室大门时温柔声说道,“我担心的是你,我看到了一条鲜血铺就的道路,而道路的尽头是无边黑暗。我看到了你的头颅之上亮起的火苗,我看到了你破碎的身躯,你站在冥河之上,你与死亡同行。”
“或许吧。”格雷爵士沉吟着,他没时间去考虑这些可怖的预言,他现在只是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就像赫里奥波斯兄弟会的男人所说的那样,一整个伦敦都是敌人,而伊丽莎白女王也同样站在了另一边。
格雷爵士如今想到了自己阻止的那场刺杀行动,他现在动摇了。
或许沃什布鲁克姐妹和莎拉·维布的刺杀并非为了颠覆这个国家,她们想要铲除的是别的存在。
就在格雷爵士引着玛丽走出城堡大门时,他在月色下看到了一只飞起的乌鸦。
“太阳在地球的中心。”玛丽此时忽然说道。
格雷爵士惊讶地扭过头,“什么?”
“永恒的太阳就在空心地球的中心,我看到了,如同我就在那里。”玛丽微笑着说道,“那里要比伦敦之下的虚间更加广阔,也要更加真实,但那里也是终点。你所寻找的怪物就来自那里,它们被创造出来,它们杀死了自己的主人,它们却又被新生的人类杀死,它们的灵魂不灭,直至跟随着骨骸漂洋过海。”
“灵魂分离……”格雷爵士若有所思,“如果那怪物一直处于灵与肉的分离状态,那么它会一直存在下去,它也会变得愈发强大。而如果想要弄死它,就需要让灵与肉合二为一……”
格雷爵士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想到了一个极为诡异可怕的人,那是通灵学的大师,也曾是博物馆的馆长,但他如今疯掉了,他杀死了自己的老师,那个臭名昭着的恶魔学大师古斯塔夫·斯特罗布,然后被囚禁在疯人院内。
马丁·吉尔弗莱德。
去那里,避免赫里奥波斯兄弟会的人找到暗影局的特工,将他们引向歧路,并且给暗影局争取更多的时间。“时间之父”那狡猾的家伙会知道该怎么做的,等到那时,将怪物和赫里奥波斯兄弟会一同铲除。
然后呢?
格雷爵士忽然觉得无法悲凉,但他还是做出了决定。当这个案件结束,也就是他辞职的时刻。
如果这个国家连女王都无法信任,那么站在如此黑暗的阴影之下又该如何以正义之名而战呢?
但格雷爵士发誓绝不会放弃这条猎杀之路,他会继续走下去,直至死亡将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