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物」竟像个醉酒的老头,站起来的过程笨拙而滑稽。细看,原来电子细胞并没有对「物」的跟腱进行修复,仅仅是将小腿和足部固定在一起,缺失扭动和拉伸的能力,左脚如同拐杖一般。
这头猩猩怪物曾说过,体内的人体部分可以任意更换,其他部分只能进行简单的修复,我以为说的是缺失的部位无法再生成,就像它的右侧大猩猩手臂,难道说像跟腱这种机动性和精密性比较强的部位也无法修复?
分神之时,只听「物」冷冷地说道:“我不会惩戒你的。反抗者所犯下的罪行将由其他人承担。”
接着它指着躺在地上的人群,手指在空中左右移动起来。我知道它是准备当着我的面杀掉一人,让我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可是我也知道它不会选女生,所以一点都不紧张。
“别急。”我把刀丢在地上,很冷静地说道,“先听我跟你说一件事。这片区域里有一只巨大的怪物,是你的‘亲戚’,你们好像管它叫‘黑山’,真是贴切的名字。你知道我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吗,忙着把炸药放进黑山的体内。炸药你应该不陌生吧,没错,就是信奉者使用的那种,可以远程遥控引爆。”
我指向黑山所在的方位,继续说:“黑山体内有一颗未爆的核弹,若是引爆这些放进它体内的炸药,‘嘣’,核弹也会被引爆。黑山离我们那么近,我们怕是会直接气化吧。真不好意思,引爆这些炸药的装置刚好在我身上。”
“口说无凭。”「物」平静地说道,“怎么证明你说的话。”
确实,该怎么证明呢?
“你稍等一会。”我对「物」说,然后走到邝秀婷面前,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事实已经很清楚,不用我再多说什么。秀婷,事到如今你该清醒了。把仪器给我。”
邝秀婷眼神闪缩,一脸的不坚定,我只好帮她一把。
我伸手去夺她手里的仪器,邝秀婷没有做出多大的反应,但就是擭住仪器不肯放手。如果她是因为怕死于核弹之下所以阻止我,我能理解,然而,她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延续人类文明。阻止我,阻止核弹威慑计划,只是她达到目的的其中一种肮脏手段,因而我对她有着难以掩抑的愤怒和不满。
“秀婷。”我又说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不像猩猩不像人的怪物根本不会延续人类的文明,它所说所做,皆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防止变成像黑山那样无感情无思想的电子细胞聚合物。它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而人类对它来说就是可更换的电池。”
“尽管,”邝秀婷声音发颤地说,“尽管双方各自的目的不同,但…………但在大方向上还是大致重合…………”
“别再执迷不悟了。”我捉住邝秀婷的肩膀,把她用力往后推了一下,“我们应该关注眼前的生命,而不是执着于遥不可及的未来。”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邝秀婷推开我,攥紧拳头说,“人类的历史不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吗,从部落冲突,到奴隶社会,再到贵族和平民的阶级分化,最后人人平等,没有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哪有几百、几千年后的思想腾飞、文明进步。”
“啪!”
我打了邝秀婷一巴掌,等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女生,以至于打人的手不自觉地乱颤起来,但这时候真的很有必要打醒她。
“是因为歌德诗的临终遗言,所以义无反顾地将拯救人类文明的重任担在身上;还是说能成为人类文明的缔造者让你感到无比的兴奋与骄傲。“我再次捉住邝秀婷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回答我,邝秀婷。到底是哪一种。”
眼前的少女眼睛泛起红晕,我感觉就差那么一步就可以打开她的心扉了。于是我继续说道:
“延续人类文明这么大的重任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你也不可能完成。歌德诗已经见上帝去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放下吧,给自己自由!”
眼前的少女哭了,眼泪潺潺从她眼眶里落下,不知这两条决堤的“小河”能否一并带走她的烦恼和不安。
“不这样,我又能怎样。”少女捂着脸说,“不去找一些高大上的理想去充实自己,我会崩溃的。”抽泣几下又说,“乐观和执着只是我的保护色,我从不坚强,在这个荒唐的未来更是如此。”
我知道哦,邝秀婷。与那些因为常年待在温室里、有父母的悉心栽培、有家族的遮风挡雨理所当然形成的乐观不同,你的乐观是被迫形成的,是一种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但这又如何,乐观与否,何样的乐观又有什么所谓呢。
“去他的文明延续,人好好活着才是人类文明最璀璨闪耀的地方。”
……想象不到“好好活着”这句话竟会从我这个消极处世的人口中说出。
少女移开捂脸的手,露出我曾经看到过无数次的目光。她变回我曾熟悉的邝秀婷了,那个在大学时期和我彼此分享苦难的邝秀婷。
“给你。”邝秀婷把仪器递过来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哦!”我大声应道。
“让你久等了。”我拿着仪器走回刚才的位置,“刚才不是说起爆炸药的装置在我身上吗,骗你的,现在才真正在我身上,就是这台仪器。我只要按下这个按键,炸药就会爆炸。你不是说要证据吗,这台仪器可以对黑山进行照射,体内有没有核弹可以一目了然。其实不用我特意给你找证明的吧,我们有炸药你是知道的,覃达聪向你展示过,而你体内也有上白石太郎的记忆,我说的话是真是假,能不能操作,你早有判断。”
“说出你的诉求。”「物」说。它依旧淡定。
“谈判。”
“谈判细则。”
“够干脆。”思忖片刻,我说,“没什么过多的要求,我只希望从今往后我们彼此不再有任何接触。我们不会踏出校园半步,你们也不许踏进来半步。就这么简单。我可以保证我的意见代表全体的意见,也会让所有人遵守刚才所说。”
“拒绝。”
意料之中。
“说出你肯妥协的条件。”
「物」没有思考,直接说道:“禁止任何形式的反抗,反抗定义为死罪,对反抗者的惩戒将转至他人承担,男性承担死亡,女性则为上供。由于你刚才的反抗,需要再上供两人,不算逃回来的三人,一共要上供七人。”
“你,”我怒道,“你是不打算和谈了。”
“和谈是要建立在同等地位之上。”「物」回答说,“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但凡得到一点权力,就会急着耀武扬威,在自负中,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你说我是井底之蛙,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你自己呢?这座校园又何尝不是你看世界的井。”
谈判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我一开始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之所以和「物」纠缠,旨在拖延时间,等待杜莱优的醒来,换她和「物」谈判,效果肯定大有不同,却不承想「物」会如此坚决。
“……不要逼我。”我举起仪器,装腔作势道,“黑山体内的核弹足以将此地夷为平地,你可要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