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达聪居然会选激进派一边,让我有些意外。可能真的是他没亲身经历过,不然不会选择疯子扎堆的派别。回想起前面那段时光,简直如同置身地狱般,酷热、干渴、汗臭、对未知的迷惘,还要时刻提防自己的同类……,想到这,我口干舌燥起来。
“能再次把我们困住的恐怕只有外来人。”说到此我顿觉奇怪,“哎,聪哥,外来人在此地长期生活,并且还来过学校,你们回来都有四天了吧,他们怎么着也该摸过来了。”
覃达聪左手撑着右手,“也许是歌德诗重创了猩猩怪物,外来人群龙无首,没有那么快重整旗鼓。”
“有些道理。如果炸药对猩猩怪物有效,应该尽快准备好。”
“已经在准备了,当量足够炸毁几头大象。”
我点点头,紧绷的身体重新放松。
“成果。”
“嗯?”覃达聪突然变得羞涩起来是怎么回事。
“我……想向渔子霏表白。”
“哈!?”
我大为震惊。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渔子霏的。”
“记得前年的校运会吗?”
我……怎么可能记得,八九年前的事了。
“记得。”我口不对心地回道。
“女子3000米跑和女子4x100米跑,渔子霏都杀进了决赛。”
校运动会每年会举办一次,女子3000米是女子最长长跑项目,男子是5000米。运动会我均没有参加过,倒是做了几次场外摇旗呐喊的观众挣学分。
“女子3000米跑决赛的时候,我就站在跑道边,人声鼎沸,当我看见全身肌肉协调调动着的渔子霏以极其华丽的跑姿飞过来,那一刻,动作像进入了慢镜头,她的每次呼吸我都清晰可见,眼神中的奋斗欲更是凌厉得震撼我全身,太美了,运动的女性太美了!
成果,不瞒你说,之前我对运动的女生都不怎么感兴趣,因为十有八丑,过于锻炼的肌肉消去女性优美的线条,剧烈运动时狰狞的表情淡去本不怎么秀丽的容颜。渔子霏介于职业与非职业之间,运动塑造她的形体给她气质上的蜕变,却不使她过于男性化丑化她原本的美貌,当我看见渔子霏在赛场上飒爽的英姿,当我看见她冲向终点夺得金牌的灿烂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不是不喜欢运动的女生,我是没找到喜欢的人。
甜美的长相,玲珑浮凸的身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可她太冷了,冷艳到让人后退。成果,你能不能教教我,你是用了什么技巧让渔子霏对你那么体贴。”
“渔子霏只是看上去‘闲人勿扰’,了解她了会发现她对谁其实都一样。”
“你说我有机会吗?向她表白的话。”
“为什么现在敢鼓起勇气表白?”
“出去一趟,经历过生生死死,我惊觉我不能再无动于衷了,这里不是二次元,这里是现实的世界,没有重置和记忆溯回,死了就真的死了,我怕,成果,我现在每天一闭上眼睛,夜深总要惊醒一次,我强烈感受到死亡的靠近。不能一事无成地离开,我决定要将埋藏心底的遗憾了结。”
覃达聪的勇敢让我从心底为他鼓起了掌。
“既然决定好,你不必征求任何人的建议。大胆地去做!”
“你不阻止我?”
“啊?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那么多人向渔子霏表白过,都一一被她拒绝了,我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其实我也预估到覃达聪成功的几率极低,倒不是因为渔子霏挑剔,我是不相信两个互相没过多深入了解的人能通过一场表白确定关系。说到底表白是捅破窗户纸的过程,而不是拉近关系的利用手段,不过覃达聪有表白的权利,所以预料到结果的我没有过多地干涉,他既然决定好了,什么结果都要承受住。
“鼓足的勇气别泄了,有担忧很正常。”
“成果,你可以探一下渔子霏的口风吗?”
“什么——,胡闹。”我大声地呵斥。“表白这种事怎么可以假借他人之口。”
“不是,我只是想……”
刚才覃达聪的一番话还挺让我感动的,没承想他跟我说这么多是为了让我当工具人,让我事先把他的想法透露给渔子霏,预先给渔子霏充足的反应时间,到时要是拒绝,两人就能默契地踩下刹车,避免落得尴尬的结果,这——完全是投机取巧。之前周昌明也把要表白杜莱优的想法告诉给很多人,包括我,我毫不犹豫地透露给了杜莱优,今儿面对一样的情况,我却玩起了双标……。问题是双标的根由是什么???
唉——,情情爱爱什么的,真是无聊透了。
“聪哥,笃定自己会失败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是对待感情不认真,做一些自我感动的行为很可耻。”
糟糕,话说太重变说教了。心想覃达聪听后会翻脸,他却笑了起来。
“哈哈,我果然不行啊,我不是做主角的料。算了,当我没说过吧。成果,谢谢你。”
负责运送流浪狗尸体的皮卡车回来了,渔子霏开的车,装载完又一批尸体,覃达聪这次选择跟车一同离开。不知道他是否会在路上表白,也不知道渔子霏心情会被如何打乱,管他呢,都是成年人,不必我来操心。
一股烟味飘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周昌明,我捂住鼻子准备离开,他叫住了我,也不算叫住,他就是突然开口说话。
“换作是我,我会做得比你更好,更不会白搭一条人命进去。”
周昌明总是这般自信,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的家庭条件如他一样好,我能否一样自信。说实话,我有些嫉妒他。
“我也希望如果是你来统筹策划,能完成得更好。”
“哦~”周昌明感到意外,抽过一口烟又说:“别太得意忘形了,比你能力强的人有的是,只不过没有你那么傻而已。”
“嗯。”
“切,无趣。”
撂下这句话,周昌明边抽烟边离开了。我用手挥动鼻子周围的空气,一面快步逃离。烟味太讨厌了,抽烟的人难道都没有自觉性和同理心吗,怎么都爱和人“热情”地“分享”他们手中的烟,要说被困的日子里最受不了什么,当属无处不在的烟味。
我往二饭(二号饭堂)走,躲在上风位避开烟味,突然响起一声喇叭声,往前看,一辆大巴车停在二饭门口,杜莱优正向我招着手。
回想起吕美娟的话,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变得模糊。心里的抗拒让我不愿上前,我本能地想逃离,可我又能逃去哪,难道我要抛下杜莱优一人吗?
还是走过去了。
“咋的啦,怎么走路摇摇晃晃。”
看着杜莱优的脸,很难想象在她身上居然发生过如此惨不忍闻的事情。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也是一种痛苦啊。
“没事。你在运送物资?”
杜莱优指向二饭,“先搬二饭的,再搬三饭的。”
我看到十几人在二饭进进出出,手里提着的东西啥都有,恨不得把所有物资都搬去一饭的阵势。
“呐,给你。”杜莱优递过来一个火红身、青绿蒂、外皮光鲜亮丽的西红柿。这乃是稀奇物啊。现在吃的蔬菜以土豆、番薯、发的绿豆芽、洋葱、芋头等为主,富含水分又含膳食纤维的西红柿可比黄金珍贵多了,不对。现在什么都比黄金珍贵。
可能是看我许久没反应,杜莱优把拳头大小的西红柿吃过一半又递过来。她是误会了,以为我是要和她互相“让梨”而迟迟不接,所以她直接咬掉一半,用至简的方式让我无法推托,真是温柔至极。
“敢嫌弃。”
“不是。”我接过吃了起来。
杜莱优解释说农学专业的研究生搞了一片试验田,想着近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也该长些能吃的植物,所以绕路去了一趟,除了摘到十斤左右的绿叶菜还发现一株野生的西红柿,只结一个果,就是我现在吃的这一个。
“好吃。”我奋力挤出这两字。实际连味道是咋样我都没心思品尝。
西边的天上压过来一片一望无际的乌云层,天空渐变暗淡,时不时有几股强劲的怪风乱吹。杜莱优他们争分夺秒,又运载满满的一车物资离开了。我呆在原地,看着远去的杜莱优,难以压抑心中的情绪。七天轮回、穿越到末世的未来,难道杜莱优在原世界经历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为何命运要让她再经受这些磨难。杜莱优越是优秀,我越是恨命运的不公,恨得我从心底咬牙切齿。
该死,该死,该死。
雨淅淅沥沥地下,落在脸上像被羽毛轻抚。西红柿的后味这时浮了上来——酸溜溜带点甜。
我无所事事地在外头闲逛,不知道要去哪,就是想走一走,漫无目的地走一走。有时我会怀疑我是得抑郁症了吗,为何情绪轻易就会低落,但有时我又不敢坚定这个想法,因为怕为无为找到了借口。
一直走,走了大概一个钟,我的衣服已湿透,雨水顺着发尖滴落在眼前。拭去脸上的雨水,我用脚探了探把校园和绿电切割了的圆形边界线,往外就是原始森林了。左右看去,边界线的弧度富有极致的美感,不是偶然的产物,这是符合数学标准的,我若不是无神论者,该相信有上帝的存在。
瞅向左边那栋离我十米远的建筑,能看到圆形边界线在立体层面上对校园的切割,也不知道往天上延伸多远,反正五层高的建筑其中一个角被削去形成平滑的圆弧立面,里面的房间结构一览无余。
踏出边界线外,无任何异常。本想着沿边界线走一圈,可天公不作美,微微细雨骤成大雨之势,无目的的行走只好到此为止。
往回走没几步,忽听一股怪声从后方的原始森林中传来,回头眺望,只有层层叠叠的参天大树,看久了,越感阴森诡异。终于明白覃达聪他们为何会质疑歌德诗,在复制粘贴似的森林里,换谁也觉得自己是迷路了。
天空更暗了,像到了晚上,身体湿得更彻底,体感温度急剧下降,容不得我过多停留。
从小路准备转入大路,远远地就瞧见左前方有一大群小动物狂奔过来,把马路都沾满了。以为是成群的老鼠,待我看清时,才发现奔向我而来的不是什么小动物,那是水流推着沉积的树叶向前。我再次回头,果然,后方也有涓涓水流带着枯叶奔涌将至。
听到的怪声是水流的声音!!!
建筑物跟随我们来到未来,但排水系统没有啊,覃达聪说过,在原始森林生活了这么多天没有看到过河流,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区域排水性可能极差,以现在的雨量怕是会发生洪涝灾害。之前我说过,能再次困住我们的只有外来人,看来打脸了,这次说不定要被积水围困。不行,我得赶回去告诉他们把物资搬上二楼或更高处,不然又要发生难以想象的惨剧。
瓢泼大雨突变滂沱暴雨,玻璃珠般大小的雨珠打在身上,给身体增加不少的负重,眼前的能见度降低,好在地图在心中,不怕迷路。
大路前面有一段地势比周边低,积了不少雨水,以防万一,我抄了右前方的一条远路。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直达b区女生宿舍和b区男生宿舍。大一的新生今年被安排在这两个片区,算是比较偏僻的位置,若是刚才沿着圆形边界线往左手边走,会途经两个片区的外围。
又走了一段距离,还有几步路就到b区男生宿舍,男生宿舍没有围栏阻挡,看着巨人般挺立的宿舍楼我真想躲进去避下雨。之前盼了许久的雨水这会毫不吝啬地猛下,在不需要的时候才来,可不是玩弄人吗。还有这气温,像翻了个脸似的,前几个小时还热得人大汗淋漓,这会气温直降个十几度,冷得我瑟瑟发抖。
心里骂上两句,雨猝然变小,还以为显灵了,没开心多久,一阵狂风吹来,把雨吹得横着下,差点没把我吹倒。
睁开眼睛望向天就又一阵狂风从反方向吹来,刚才做的重心偏移刚好迎合风的方向,使我一个踉跄跌倒在水洼中。
台风。
绝对是台风来了。
沿海长大的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不会判断错。
呼呼呼……
狂风乱作,鬼哭狼嚎,配合这天色,别说,还挺吓人。捉住风短暂停歇的间隙,我急忙起身,快走几步躲进离我最近的那栋宿舍楼。
咦?
此情此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地上的积水肉眼可见的升高,瞧这架势,等会得淹到我腰部。没有时间耽误。离开这栋宿舍楼我继续朝一饭方向跑去。说是跑,其实压根迈不开脚,没过脚踝的积水阻力十足,像后面有几个大汉拖着一样,行进艰难,时不时一阵大风,一分神又要摔倒。眼瞧着积水越升越高,心里更是焦急,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该就地躲避。
人在大自然面前真是渺小!!!
绕过前面那栋宿舍楼,前方可见大坝模样的小土丘横在视野上,前面有一段长条形横向的石阶沿坡面铺设直上坡顶,坡顶是一条两车道宽的水泥路,小土丘的另一边没记错的话被建筑废物堆满了——毕竟许久没来过这里。
现在只下雨不打雷,优先往高地势去吧。
路过11号楼和12号楼,余光中好似看见右手边两栋楼的楼间空地连廊下有一人影。后退几步倒回去再看,吓我一激灵,差点当场昏迷过去。
披头散发,米白色烂长衫,这是人是鬼?
定睛再看——
咦,这不是郑丹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