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好要做的事情,我便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分类摆放。经过清点,缝合伤口所需的物品除了麻醉药之外,没有缺失的。不得不佩服杜莱优的胆大心细。
本想先给自己打上一瓶生理盐水,补充液体,扩充血容量,但扎血管这事可从未尝试过,想到可能会出现把血管多次扎破都未能成功的情况,立即作罢了。
反正麻醉药都没有,少输一瓶生理盐水也不算什么——我这么想着,然后调整呼吸,开始处理大腿上的伤口。
我先用蒸馏水(桶装水)将伤口周边清理干净,接着不带一点墨迹,提起消毒液就直接往伤口上面倒。倒了有半瓶,以为会很痛,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只感觉到刺辣辣的痒。
“还好,还好,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包扎伤口。
注意到绷带上的血迹,方想起右手掌心上还有一道划痕。划痕不深,表面伤,于是照葫芦画瓢,又解决一处。
想来,奇真够歹毒,伤害全是冲我右边身体来。
“哼!真可恶!”
处理完两处伤口,我再改为盘腿而坐,将右脚叠在左脚上,尽量将小腿上的伤口置于双手能轻便实施手术的位置。
说巧不巧,这条长而笔直的伤口就这么看,竟与渔子霏那条颇为相似,这种巧合性令我感到惊诧,也令我感到害怕。
步骤与前两次相同,也是先用清水清理伤口的周边,不过,这次在擦拭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伤口的边缘位置有浮肿,按下去有胀痛感且久久不能散去。
清理完毕,以为和方才一样,创口不会对消毒液有多大的反应,便以很轻松的心态把消毒液一倒而空。
然而,
“呜哇————”
两者相触的一刹那,断魂的疼痛即刻以肌肉群抽搐的形式呈现出来,从脚尖至全身,无一处肌肉能安定下来。疼得我拿手去捶地面,觉得不痛快,又将手递到嘴边,就是一顿乱咬,还是不痛快,又用头去撞柜子,以痛止痛。
想来渔子霏当时承受的也是这种痛楚吧,也难怪她会失去理智。
忍耐了好长一会,肌肉痉挛总算消停了,但伤口仍残存有撕裂感,也够难受的,这种感觉就好像小腿正在被几只野兽撕扯分吃,并且这种痛感持续的时间最长。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流逝,之前令人咬牙切齿的痛觉皆退去了,只剩下无规律的点刺感。
汗水早已湿透全身,
“干脆把上衣也脱掉算了。”
我心想。
随即将衣服揉成一团,没有浪费这个宣泄的好时机,用力将其往一旁扔去,可算解了一些恨。我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反正就是很火大。
“呼——————”
长叹一口气后,我调整回原来的坐姿,脑海里回忆起杜莱优给渔子霏缝合伤口时的各项操作。一面想一面学,仿佛命中注定一样,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在必须的一切,让我看到,让我参与绝非偶然。但我天资有限,虽都听过,都看过,操作起来却未必都能领悟学会。
断断续续好几次,方把缝合前的准备工作完成,但唯独有一样我无法完成——麻醉。
因为麻醉药——没有。
来吧!
我知道这是天意,当初怎么对待渔子霏,现在就怎么报应在我身上。
来吧!
像个男子汉一样,前路无论多困难,也要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我抱着毅然的心情弯下腰,用镊子夹起角针……良久,角针依旧悬停于伤口上方,始终无法刺下第一针。等了好长一会,终是打了退堂鼓。
看着这条如竹竿般笔挺的伤口,我苦笑起来,表情估计很狰狞。
其实从主动鼓励自己那刻起,我就应该察觉到古怪,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性格,变得积极起来,定然是把自虐误当成是积极的信号了,好在我没上当。当初渔子霏都挺不住,我怎么可能挺得住。
我往后一躺,合上眼睛,打算就这样算了,反正活着也没意思。可是……我看向被取下放在台面上的绑发绳。
“自虐就自虐吧,让我来试试究竟能自虐到什么程度。”
沉思许久,我说出这句话。
都说万事开头难……
我用镊子夹起角针,眼中描绘出缝合线的走位,以一种咎由自取的心态落下第一针。
刚开始只感受到皮肤被接连刺穿,等拉出角针,缝合线带动皮肉,登时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烧灼感,疼得要把拉扯的幅度降得极慢。
当第一针宣告完成,心里有些暗喜,想着自己的表现还不错。
用手臂擦拭掉鼻尖上的汗珠,接着缝合第二针。还是故技重施,感受和第一针相同,还能忍受得住;到第三针,伤口豁开的距离开始增大,难度也增大了,持镊子的手开始出现不自觉的颤抖,倒不是害怕,只是全身的肌肉早已疲惫不堪,维持不了连续平稳的操作。
“没事的,很快就好啦。”
我对自己说,然后在安慰中刺下了第四针。
不料小腿的肌肉在刺激下竟又出现痉挛。我“啊”的一声,又要拿头去撞墙。
“骗人的,什么‘万事开头难’,我看是一次更比一次难,这些鸡汤果然不能信。”我在心中骂道。
为免被消极情绪影响,耽误缝合进度,这种时候应该做一些其他事情来转移一下注意力,最好还是能让人感到愉悦的事情,比方说吃东西。
碳水类的食品没有看到,倒是看到每张桌面上都放有水果,看来这四位女生挺注重膳食平衡。不过水果都以苹果为主,还有几颗黄得锃亮的柠檬,都不是我爱吃的种类,地上还有一条吃了一半的香蕉,很合我的口味,可当看到截面处的牙痕……虽然饿,但还不至于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只好继续吃红糖粉了。这玩意齁甜,都说补血,有无效果且不论,心理暗示反正是足够了。
吃了几口,仍旧饿着,但偷懒不能太过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于是我戴上新的乳胶手套。
看着双手,一阵苦笑过后终是把角针抽了出来。
“呼、呼、呼……”
我咬紧嘴唇,撇去杂念,继续下针。为减少针线对伤口过多的扯动,我用左手将两片本连在一起的肉块挤压回一起。如此般,左手挤压伤口,右手穿针引线,不知过了多久,裂开的口子有一半已经贴合回去了,成就感虽满满,但肩膀和腰可酸得不行,屁股也有一边麻痹了。一个人既当主治又当助手着实吃不消,精神也被推至了极限。
我直起腰想舒展一下筋骨,就在这时,一滴晶莹透亮的汗珠无预兆地从下巴滴落,心里随即惊叫一声,虽想截住它,但我可没用肉眼捕捉物体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滴圆滚滚的汗珠溅落在伤口上。
刹时,犹如火山喷发般、烟花怒放般,一种从未尝试过的痛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至全身,我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我不敢乱动,怕每动弹一下都会带来成倍的连锁反应。好不容易支撑住了,泪珠又不省心地落下,幸好没滴在伤口上。
我把眼泪拼命憋回去——此时要是崩溃,那就别指望今晚能好过,一面试图想一些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便想起了渔子霏。
给渔子霏动手术的时候,我未曾想过要伤害她,然而事与愿违,当我救助她肉体的同时,也在无形中伤害了她的心灵,因此作为惩罚,要我亲身经历一次她所经受过的痛苦,可谓是合情合理,不,应该说是报应,作为几度伤害她的报应。
如果没记错,第一次伤害她是在大四第二学期,实习期。这时期,学校像赶鸭子一样,要求不考研的学生都要进入社会,去寻找实习单位。也即意味着学生生涯已提前结束,靠班级关系维系的同学情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就在这敏感时期,渔子霏向我告白了。此时,她已经找到实习单位,在外省,而我,还没有找到。面对她的告白,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
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岂敢误佳人。
这一别就是六年。六年后,当渔子霏挺着怀胎十周的肚子来找我时,我又再一次伤害了她。
现在想想,我还真是没用。对待渔子霏,我只敢伤害却不敢……不敢……
霎时间各种情绪到达顶点,我当即有感而发:
何时起,各奔前程,
何曾晓,再见已是至今。
怕相见,恨相见,难相见,为相见。
那一刻,记忆化作一潭浑水,
那一秒,定住的不再是画面。
若相聚,便嬉笑,
若相别,便挥手,
若相爱,一万年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