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有句俗语,叫“拿人当枪使”。
而曲良,无疑正是那把被人使唤的“枪”。
红老姑做人不地道,说话赛放屁,横着的一张红嘴,比她竖着的那张黑嘴还不靠谱。
她表面上向曲良许下承诺,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兑现承诺。她也知道,曲良这种人能用则尽可能往死里用,不能用则必须要斩草除根,要不然必成祸患。
曲良人高马大,脑子却不够用,天津卫管这种人称之为“傻实在”。
他信了红老姑的鬼话,当真就把自己这一腔热血卖给识货的,却根本不知道人家把他卖了,他还帮着人家数钱。
红老姑跟芶雄还有童金光合计过,等曲良把二狠子手里的地盘差不多都夺回来之后,干脆成全他们一家三口上黄泉相会。如此,也算没亏待他,总比他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在世上受苦强。
曲良实心实意帮红老姑卖命,满心以为妻子被安顿在了条件最好的医院里,却不知道他的老婆仅是被马车拉着在医院里的空地上转了两圈儿,然后就被拉去了别处。与他的病妻一块儿在车上的,是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小虎子。
这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勾当,正是被脑袋赛冬瓜的小山子给揭穿的。
小山子得知曲良的老婆孩子压根就没住进圣保罗医院,而是被马车拉去了别处,可到底娘儿俩被拉到了什么地方,一头雾水,全然不知。
大嫂嘱咐的差事办不好,只怕是没脸见大嫂。
再说了,这么重要的差事落在自己的头上,而不是交由他人去办,这便说明大嫂看得起自己,给自己一个立功的机会,好叫自己能够人前显贵、鳌里夺尊。
得嘞!
有嘴不怕问不出头绪来。说什么自己也要把这份差事办漂亮了,如此才能叫人高看自己一眼。
小山子到底是在街面上混过事由的,人小鬼大,嘴巴赛抹蜜,说话叫人齁得慌。
再者,他兜里揣着大洋呢,这种好东西一旦亮出来,只怕是没有几个人不稀罕。
“好好想想,见没见过这么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你要想起来,我给你一块大洋。你要想不起来么,嘿嘿,洋人讲话,拜拜了您呐。”
“山子爷,您别急着走,您老容我好好想一想。”
有钱就是爷,王八也能大三辈儿,小山子很是享受被人奉承的感觉,有些飘飘然了。
“您老当真打听的是曲良的老婆孩子?”
“废话,我倒是想问问你老婆孩子日子过得顺不顺当呢,你也得有才行呀。”
小山子跟人送外号“活废物”的费五“贫气”着,他拿一块大洋从费五的嘴里买话。
之所以找费五,而没有去找别人,那是因为费五不是正经玩意儿。
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霍五这孙子全占,除了不干人事之外,这孙子几乎什么不够揍的勾当都干。
费五整天满世界找食儿吃,仗着极好的眼神儿和听力,他知道的事情也自是比别人多得多,有些时候你找到他,给他三瓜俩枣从他嘴里买几句话,大概率是能买到你想听到的话的。
“马车……老婆孩子……”费五捏着下巴颏,眉头蹙成肉疙瘩,搜尽肚肠回忆着……
小山子将一块大洋在手心里颠着,耐心地等着费五吐几句有用的话出来。
“是了!”费五用力在脑门上拍了一下,“您要不问,我还真就没什么印象。您这么一问,嘿,我还就真想起来了。”
“赶紧说说,想起嘛来了。”
“我想起糖墩儿来了。”
“我去你妈的,你逗我玩儿呢!我问你曲良的老婆孩子,你跟我说糖墩儿,你是不是不惦着要大洋了?!”
“嘿呦喂,我太想要了,有了这个我才能进烟馆当神仙,也才能奔下处找姐儿。我话没说完呢,我想起糖墩儿,就想起曲良的儿子来了。他儿子虎头虎脑,长俩虎牙,叫小虎子是不是?”
“是叫小虎子,长什么样儿,我没见过。怎么着,小虎子买糖墩儿让你瞧见了?”
“敢情。”费五嬉皮笑脸,挺嘚瑟,“我前两天去了一趟小圣庙,寻思着跟小圣爷爷讨点供果填肚子,结果白跑一趟,庙祝八成知道我会过去,提前把香火钱和供果全都收了起来,见了我还指着我的鼻子尖儿骂闲街,一点儿也他妈不像出家人。没辙了,我寻思那就去别处溜达溜达呗,隔壁不是还有火神庙、文殊庵吗,也许火神爷爷和文殊菩萨疼我呢。他妈的,就跟事先合计好了似的,管事的见了我就往外撵,扬言还要打断我的狗腿。出家人不仁义,我也就只能跟周边干小买卖的套近乎,哪想到刚走几步,就差点让拉车的大马把我给撞死。你也知道,能坐马车上街的不是一般人,我尽管憋了一肚子火,可吓死我我也没胆子跟赶车的讲理。我瞅那辆马车挺新,棚子也挺气派,我就跟在后面,看看到底里面坐着哪位有头面的爷。赶巧了前面有人打架把路给阻断了,赶车的吆吆喝喝,让人把路让开,可压根没人理他。这时候帘子被一只小手撩开,露出个小孩儿的脑袋来,我觉着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是谁家的孩子。那孩子见有扛着杆子卖糖墩儿的,就叫嚷着要吃糖墩儿,有个女人在棚子里面一个劲儿咳嗽,不准那孩子胡闹。赶车的似乎担心那个孩子自个儿跳下车,于是让孩子把头缩进去,他花钱给来了一串糖墩儿,那孩子才好歹不闹欢了。我敢保证,那个孩子就是曲良家的小孩儿,叫小虎子的。”
小山子不认为费五会说瞎话,但是费五的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大用,关键是不知道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于是又问费五:“就这些了?”
费五嘿嘿坏笑,分明还有话。
小山子很是了解费五这种人的心计,把大洋往空中一抛,说声:“拿去用。”
费五好俊的身后,一把将大洋接住,攥紧了不撒手。
这时候小山子又掏出一块大洋来,直截了当地对费五说:“把话说完,这也是你的。”
“唐家口!”费五说,“马车去了唐家口。”
“你咋知道去了唐家口?你跟着来着?”小山子将信将疑地问。
“我哪有空跟车呀。我听那个赶车的跟小虎子说,你小子别闹欢,到了唐家口,我买大烧鸡给你吃。你要闹欢,连鸡毛也没有。”
“赶车的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没假,我这双耳朵好使着呢。”
“我可跟你说,你要敢糊弄我,我可不饶你。”
“嘿呦喂,我哪敢呀。我确实听赶车的说了唐家口,但至于人会不会在唐家口,我就不敢保证了,这还得您自个儿找找去。”
“给你了。”小山子将大洋抛给了费五,“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跟我说过什么。是不是呀?”
“我说什么来着?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什么呢?我最近耳朵里面长疖子,什么也听不见,赶巧犯了口疮,疼得没法说话。眼睛还害了红眼儿病,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我是听也听不见,说也说不出,看什么都云山雾罩,我得赶紧瞧病去了。”
说罢,费五迈开大步,一溜烟儿没了影。
“唐家口……”小山子踌躇着,想要回去找人帮忙,又怕功劳让别人抢了去。自己一个人去吧,又有些胆儿虚。
思来想去,干脆把细脖子一梗,给自己打气:“有嘛大不了的,山子爷福大命大,才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