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关到隔天中午,仍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被提审,也没有人来探视。
下午三点左右,铁门咣当一声打开,只让二狠子一个人出去。
二狠子见到了东仁,这便说明那个拿了猴儿六好处的副爷把话捎到了。
东仁让二狠子不用担心,官面上行走的爷们儿有不少是自己人,即使是人命案子,也总有抵消的法子。
另外两位夫人那边也已经找人去安抚过了,两位夫人不愧为巾帼丈夫,得知男人被抓后,并未表现出丝毫慌乱,而是积极想法子救人,如此反倒是让须眉汗颜了。
二狠子倒是不担心会吃官司,对于两房妻子也没有太多担忧,他担心的是有人会趁着这个当儿作梗,所以恳请东仁帮他看好了地盘,不可让外人踏足。
东仁让二狠子大可以放心,他已经调派了人手增援,跟大牛几人也做了交代,这几个后生尽管脑子不够用,但起码力气够足,更兼忠心耿耿,真要有谁趁着群龙无首企图抢夺地盘,这些个后生们一定会将来犯之敌打退。
二狠子舒了一口气,然后托付东仁帮着将刘爷的事情办一办。
东仁说,刘爷让送往廊坊的信已经派人坐火车送了出去。至于那边什么时候来人,来多少人,甚至于来不来人,那都是别人的事,自己这边没必要跟着掺和。
东仁这样说,二狠子也就没什么要嘱咐的了。
东仁离开后,二狠子被带回牢房当中,将与东仁的对话告知刘爷。
刘爷坦然一笑,尽人事、听天命,一切交由命运安排吧。
刚同刘爷将话说完,铁门咣当一响,外面叫二狠子出去。
二狠子哈哈一笑,自嘲道:“到了这里都不能清静。得嘞,我出去看看是哪路神仙要渡我出苦海。”
“哥。”
四凤跟二狠子打过招呼,却不站起来,嘬了一口烟,望着二狠子咯咯笑,丝毫没有同情之意。
二狠子坐在四凤对面,问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知道你进来了,做妹子的怎么着也得过来看看不是。”四凤漫不经心地说着。
“别告诉咱妈,省得她担心。”
“唷!知道心疼妈了呀,真不赖嘿。”四凤熟练地将烟灰弹飞,冷嘲热讽道:“这会儿当孝子了,早干嘛去了。”
二狠子绷着一张脸,冷冷地说:“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回去吧。天不早了,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不方便。”
“着什么急呢,离开戏还早,我不急。今晚上是叶老板的《白蛇传》,我就爱看叶老板的许仙,要扮相有扮相,要调门有调门,别人的不爱看,只爱看他一人。”
四凤的笑声很浪,惹得一边的副爷变颜变色,分明是被浪笑声所引诱,心里面想不干净的龌龊勾当呢。
的确,现在的四凤是那种诱人的尤物,也许是吃得好、喝的好的缘故,原本干瘦的身子变得越发的丰满,加之旗袍又是量身定制的,不肥不瘦,恰到好处,这便让身段儿更显凹凸有致,也就更能吸引眼球。天虽凉了,但她却依旧开高叉,好像故意显摆两条白玉柱一样的大腿,难怪于天任为她而舍弃老九,她的妖是老九所不及的,老九的妖带着几分仙气,而四凤的妖却是十足的妖。如果有分别的话,老九是妖仙,四凤就是妖精。纯粹的,如假包换的妖精。
“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四凤不再浪笑,换做微笑,仍有妖气。
“嘛事儿?”二狠子不大耐烦地问。
“帮我弄死我爷儿们呗。”四凤直不楞登地说。
“你有病!”二狠子生了气,眼珠子往外冒火。
“唷。”四凤不发火,反倒笑得声音更大了,“亲哥亲妹的,这点小忙都不帮呀?”
“少废话,你到底想怎么着?”二狠子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弄死他也行,把你从刘德山那里得到的地盘分给他一半儿,算是你偿还给我的。你欠我的,总要拿点什么东西来补偿我,对吧?”
“你少发疯,地盘我是不会给芶雄的,要拿让他自己去拿!”
“甭跟我凶,我不怕你。”四凤说着又笑:“好歹他是你的妹夫,你当大舅哥的关照一下妹夫不也是应该的么。他也不多要,把鞋厂、木材厂,还有盐坨桥边上那一拉溜仓库给他,余下的都是你的。我出门子的时候,家里一件陪嫁也没有,这些就当是给我的陪嫁吧。”
“你少发疯,这都是我拿人命换来的,我要是给了芶雄,怎么对得起那些死了的兄弟!”
“那你对得起我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跟了芶雄!我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还不都是你拖累的!”四凤拍了桌子,眼神变得凶恶。
“四凤呀。”二狠子叹口气,安慰四凤说:“你我是打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你为我受的苦,我心里都清楚,我也知道我亏欠了你,可是你想要的那些我真的给不了你。四凤呀,哥求你说句实话,到底芶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帮着他,跟他一块儿做坏事,一块儿算计老实人。他那样对你,你不是应该恨他憎他才对吗?”
四凤眼神当中露出慌张,焦躁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只要你把地盘交出去,你不肯交出去,赶明儿芶雄跟你玩命,我可不向着你。我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说完,四凤腾地站起,抓起小包,慌慌张张,头都不回。
二狠子叹息一声,请副爷把自己送回牢房当中。
见到刘爷,他也没多说什么。
刘爷眼明心亮,也没过多追问。
这一夜很是难捱,二狠子睡不好,脑子当中好似“拉洋片”,各色人等争先恐后地出现,连死了许多年的酒鬼老爹也在其中。
二狠子不禁惆怅:“妹子呀妹子,你莫非真疯了么……”
转天一早,二狠子见到了长生。
长生阴沉的脸上带着几分憔悴,显然也没睡好。
“说吧,干脆点儿。”二狠子笑着对长生说。
“涂巧儿已经供出娄天业是你们杀的。”
“她放屁!”二狠子不屑道,“我们去的时候,姓娄的已经嗝屁了。楚三杀了他。”
“楚三已经出院了。有人担保了他,上面发话把他放了。”长生面无表情地说着。
二狠子一笑,不以为然,对长生说 :“你找人把我担保出去,我得找楚三算账去。”
“别胡闹了。”长生正色道:“你逃犯的牌子还没摘掉,你要再挂上杀人犯的牌子,谁也没法保你。”
“混混儿有几个手上不沾血的?”
“现在不是过去,政府下大力气要让社会变得昌明,因此大量引用西方律条,官司打到法院,用得也是西方那一套。前阵子,大混混儿佟五的姐姐,有名的女混混儿佟大姑动刀伤人,官司打到河东法院,任凭她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即使她当律师的丈夫出面为她担保,末了不还是输了官司,赔偿他人医药费,登报给人道歉不说,还因此被关了十天。我也不想瞒你,上面下了公文,要求各区各级出重拳打击各类流毒,你们这些混混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视作流毒。另外有传言,奉军过阵子可能要进津,他们可不会惯着你们这些混混儿。我劝你以后本分着点儿,我不想看着你妈再因为你而整天神神叨叨的。”
二狠子早已不耐烦,爱搭不理道:“我知道了,别再说了。我就问你,能不能把我弄出去?”
“你放心吧,我已经做了打点,涂巧儿那边我也施了压,她不敢再乱说话。要是顺利,三五天内你就能出去。”
“小卜他们兄弟三个呢?”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人的事你少管!”
“小卜可是跟你一块儿长大的。”
“那又怎样?一块儿长大的就要偏袒吗?陈左的肚子是不是他豁开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是不是拜他那两个盟兄所赐?你们这些混混儿在外面如何打如何杀都行,可是你们不能私闯民宅,更不能在别人家里动刀子,这纯属是土匪行径。混混儿跟土匪是两码事,不能一概而论,更不能一视同仁!”
面对长生的正义凛然,二狠子只得苦涩一笑:“好!你有理,我不跟你争。你看我面子,帮帮小卜,他在世上没有亲人了,你当是可怜可怜他,好不好?”
“行了!”长生一下站起,“管好你自己。”
二狠子一把抓住长生的胳膊,不叫长生走。
一旁的副爷急忙亮出警棍,大声命令二狠子放手。
二狠子目露凶光,只是一眼,就把副爷骇得不敢再出声。
长生问:“你要怎样?”
“就一个要求,帮帮小卜。要钱我给,多少我都给,只要小卜哥儿仨能出去!”
“不用你给,钱我也有!”
长生一用力,将胳膊从二狠子的手中挣脱出来,扶正了大檐帽,抻平了警服,大步走了出去。
二狠子苦笑一声,无奈叹息:“还是小时候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