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于天任让长生设法跟那两个负责看守站笼的老副爷说说情,他想给二狠子喝点水。
长生硬着头皮过去求情,两位老福爷让长生别为难他们,他们已经岁数不小了,眼看再有两三年就要回家抱孙子了,他们不想在这之前砸了饭碗,因此让长生别给他们找麻烦。
二狠子如同死人一样,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任由那些嗡嗡作响的蚊子在自己的身上饱食鲜血。
长生跟那两个老福爷说:“点一堆火熏熏蚊子总可以吧?这么多蚊子,您二位也不受罪吗?”
“姚老哥,你说呢?”矮个子的老福爷询问高个子老福爷的意见。
“行吧。”高个子老福爷说:“咱们也不是铁打的,上头只是让咱俩执勤看守犯人,没说不叫咱点火熏蚊子。”
长生如同得了圣旨一般,忙跟于天任捡来许多枯枝败叶,在站笼一旁烧着了,让浓烟驱散那些讨厌的蚊虫。
“你俩别忙活了,我身上皱巴得难受,让蚊子咬一咬,我反倒觉着舒坦。”
二狠子“活”了,呲着牙同自己的两个好哥们儿说话。
“你少说两句吧,省着点儿力气,有什么话等你熬过了三天再说。你要能熬过三天,我敬你小子是条好汉。你要熬不过三天呀,嘿嘿……到了阴曹地府,少跟那些小鬼儿说你认得我,我丢不起那个人。”于天任强忍内心悲痛,假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乐呵呵地跟二狠子打趣着。
长生也劝二狠子少说几句,把体力攒足了,比什么都强。
二狠子是头倔驴,越是不让他说话,他就越是嘚啵个没完。
嘚啵累了,他张口要酒喝,于天任和长生分别苦笑一下,没理会他的茬。
“死到临头还要酒喝,你可真是吊死鬼开窑子,你死不要脸了。”
说话的是个大姑娘,手里拎着竹篮,几步来到站笼跟前,呲着一口小白牙,望着站笼里面的二狠子咯咯笑。
于天任和长生不认得她,那两个负责看守站笼的副爷问她是谁,很显然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唷!”二狠子眼珠子突然有了精气神儿,“这不是我小姨子吗!嘿,你倒有良心,还没忘了我这个当姐夫的。你姐呢?她干嘛不来?”
“她倒是想来,奈何妈看的紧,不准她出屋。她没辙了,只能托付我来看看你还有气儿没有?”
“你姐没事吧?”二狠子语出关切,眼神当中吐露忧思之情。
“挨了顿打。放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窑子里的姐儿,有哪个没让老鸨子扒过几层皮,我姐是铁打的身子,你每回那么玩儿命把她‘往死里折腾’她都死不了,挨顿打还不跟拿痒痒挠?痒痒一样,不?难受,越?越舒坦。”
于天任听出来了,这个大姑娘一准儿是窑子里的货,绝非良家女子。倘是良家女子,说话不能这么浪。
长生问二狠子:“这是谁呀?”
“这是菊儿,我小姨子。她姐是小毛桃,我没过门的媳妇儿。”
于天任用手指头在长生的腰眼儿上捅了捅,小声告诉长生:“是暗门子的货。”
长生明白了,笑一笑,没再言语。
“你干嘛来的?不知道这里不准随便靠近吗?”副爷跟训犯人似的,恶汹汹的训着小雏菊。
“他是我姐夫,我是他小姨子,小姨子来看姐夫,犯哪条王法了?小女子没读过书,见识浅薄,还请二位副爷给指点指点迷津,也好叫小女子长长见识。”
嘴里好赛含着一根小水萝卜,嘎嘣脆,愣是怼得两位老副爷没了话。
接着,她把盖在篮子上的棉布拿开,露出两个酒瓶还有一只肥烧鸡来。
两位老福爷异口同声:“上头有命令,不准给犯人吃饭喝水。”
“您二位错了,这不是给他吃的,是给您二位吃的。他倒是想吃,还没他的份儿呢。二位爷,我知道您二位是那一路的神仙。”
说着,指着矮个子的副爷说:“您是何六爷,对吧?”
接着,又指着高个子的副爷说:“您是姚五爷,没错吧?”
两位副爷点头,表示她没认错人。
“您二位都这把年纪了,照理说这看守犯人的差事,就该交给后生辈的来干,可偏偏这份苦差事落在您二位的头上,还不是有人诚心玩儿您二位吗?”
“没错。”何六爷哭丧着一张老脸,无奈说道:“我们老哥儿俩,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有好事从来轮不到我们老哥儿俩的身上,那些脏活、累活、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全他妈是我们老哥儿俩的。妈了个巴子的,这他妈往哪儿说理去!”
“老六,你就别埋怨了,谁叫咱没人缘儿呢,过去有皇帝的年月,咱哥们儿在衙门口吆五喝六,不也风光过吗。这就叫风水轮流转,赶上这倒霉年月,该着咱们这一号的不走时运。我呀,早已经认命了,都一把老骨头了,还他妈能活几天呀,熬着吧,好歹每月能领几斤棒子面儿钱,人家真要一脚把咱给蹬了,咱连这几斤棒子面儿钱都没地方找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罢,姚五爷重重叹了口气。
“唉……”何六爷跟着叹了一声。
“二位爷,别唉声叹气的了,人活着别太老实了,这会儿不也没人拿枪对着你们吗,你们放开了吃,敞开了喝,吃饱喝足了,才有气力当差不是?”
说着,将其中一瓶老酒,还有那只肥烧鸡,硬塞进了两个不受待见的老帮菜手里。
“要不,咱吃儿喝点儿?”何六嘿嘿笑着,问姚五爷。
“吃!”姚五爷把大嘴一撇,“他们王八蛋在里面吃香喝辣,咱们何苦忍饥挨饿受活罪。”说着,一口咬掉了鸡屁股,边嚼边嘟哝:“香,真他妈香……”
俩人吃吃喝喝,好不快乐。
小雏菊将另一瓶酒拿在手中,扒开了瓶塞儿,叫二狠子把嘴张开。
“不能给犯人喝水!”何六爷咋呼了一嗓子。
“这是酒,不是水,不让给喝水,没说不让给喝酒。再说了,出红差砍脑袋还得先给口酒喝,怎么挂站笼就不能给酒喝呢?”
“老六。”姚五爷给何六爷使个眼色,“反正也没人看见,就让他喝点儿吧,他那么一直挂着也怪难受的,咱行个方便,就当给咱们的后辈子孙多积点德。”
何六爷不再阻拦,但仍嘱咐道:“麻溜着点儿,喝几口就得,叫人看见了,我们不好说话。”
“得嘞您呐,保准不给您二位添麻烦也就是了。”说着,小雏菊踮起脚,将酒瓶塞进了二狠子的嘴里。
二狠子咕嘟嘟咽了大半瓶,才甩开酒瓶,不悦地嘟哝:“这哪是酒,这不参汤吗。”
小雏菊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赶紧闭嘴。
好在姚五何六那边吃喝正欢,没有理会二狠子的话,小雏菊也才舒了一口气,接着将剩下的参汤一股脑全给二狠子灌了下去。
姚五何六没听见,于天任和长生却听得明明白白的,他们相视一笑,把话掖在心里,谁也没说出来。
有了这瓶参汤,二狠子的命就算是保住了。小毛桃有情有义,小雏菊有胆有识,足以叫于天任和李长生两个男人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