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是大前年的事情了。
有这么一天,二狠子在合顺赌坊“押宝”的时候,跟一个诨号“黑面虎”的恶汉因为犯了口角而大打出手。
那一恶汉名叫巴山虎,是芶雄的磕头兄弟,平日里仗着混不吝的架势,以及粗胳膊根儿,没少了欺负老实人。
可是,巴山虎今儿遇到的是二狠子,二狠子不是老实人,因此不可能惯着他。
二狠子的大巴掌抡圆了朝着他的黑脸蛋子狠狠地搧过去,搧得他原地转了三圈儿。
好么!敢打巴山虎,这是不要命了。
那些围着赌桌押宝的赌徒呼啦一下闪到一旁,喜滋滋地看耍猴。
赌坊里面养着不少打手,唤作“抱台脚”,专门用于对付那些“吃宝局”的狠人儿。平日里谁要敢在宝局出千,或是动手,他们就不得不站出来撑场子。这些人的袖口裤管里面要么藏着短刀,要么掖着斧把,动起手来不留情面,把人活活打死,有东家替他们担着。
一瞅有人动手,抱台脚立马站了出来,请二位爷到外面比划去。
二狠子跟巴山虎都是在街面上混饭吃的,晓得宝局的规矩,私人恩怨,外边解决,胆敢在宝局里边动手,那些抱台脚的汉子就真敢要了他们的命。
俩人来到宝局外面的空地上。二话不说,老拳相向。
巴山虎比二狠子高出两头,胳膊根儿也比二狠子的胳膊根子足足粗了一圈儿。
可别忘了,二狠子自小打惯了架,加上身形十分灵活,好似一只猿猴,竟耍得巴山虎这头恶虎团团转,却没法扑倒猿猴。
二狠子诚心耍弄巴山虎,要叫巴山虎在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儿面前“栽面儿”。
等到把巴山虎溜得头昏眼花之时,突然出手将巴山虎的络腮胡子撕扯下一大片。
巴山虎疼得嗷嗷怪叫,黄豆的血珠子顺着脸颊往泥地上滴答。
大伙儿见巴山虎让人扯了虎须,无不拍手叫好。
巴山虎栽了面儿,老脸挂不住,暴跳如雷,一个饿虎扑食,朝着二狠子扑来。
二狠子顺势往地上一躺,使出一招“兔子蹬鹰”。
再看巴山虎,一刹那成了飞天虎,就跟那飞人似的,径直飞出三丈远,面朝下、腚朝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趴虎,哎呦哎呦老半天也没法爬起来。
二狠子抱着肩膀,笑呵呵地催促巴山虎快点爬起来,接茬比划。
依照津门之中不成文的规矩,街面上动手,非得有一方认怂,另外一方才能罢手。倘若双方谁都不认怂,那就只能斗到必须有一方认怂为止。不然,势必要遭人耻笑,自此就不好再在街面上混事由了。
哪想到,巴山虎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就在起身的一瞬间,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那把尖刀经阳光一照,分外刺眼。
明明讲好拿拳头一较高低,却因为栽了面儿而亮出“铁器儿”,这在津门不成文的规矩当中属于大忌,就算被对方夺刀捅死,其家属或盟兄弟也不准为其报仇,一旦暗中报仇被道上的人物知晓,势必引发腥风血雨。
巴山虎坏了规矩,立时遭到老少爷们儿的嘲讽谩骂。
要是这时候巴山虎认个怂,把刀子撂下给二狠子赔个不是,双方自此化敌为友,他巴山虎仍旧能在街面上立足。
可这会子巴山虎不是糊涂了么,他已经管不了什么规矩不规矩,他认为只要把二狠子一刀结果掉,他“黑面虎”的名号又能响三响。
他是这么想的,可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儿不惯他的毛病,纷纷骂着大街,捡起砖头瓦片土坷垃朝他身上“砍”。
好么,巴山虎立时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可他这会儿仍不服软,刀子频频扎向二狠子的要害。
二狠子仗着灵活,躲过数刀之后,突然来了一个飞膝,磕膝盖猛搥巴山虎的小肚子,用了十二分的力道。
巴山虎“啊呀”一声惨叫,刀子脱手,双手捂着小肚子满地打滚。
“哇”一声,黑的、红的、黄的、绿的、紫的,五颜六色开了杂货铺,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二狠子捡起巴山虎丢在一边的刀子,笑吟吟地走近了之后,用刀尖儿指着巴山虎的鼻子尖儿,问:“服吗?”
“不服!不服!就是不不,不服!”
“哇”一声,巴山虎吐了血。五官挪移,分明十分痛苦。
“好!”二狠子把刀子在手中掂了掂,“有种!”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红光一片,巴山虎的左大腿根上多了一个血窟窿。血水咕嘟嘟往外冒,地上立时红了一大片。
“我再问一句,服吗?!”二狠子狞笑着质问。
“不不,不服!”
巴山虎咬牙切齿,仍不肯服软。
二狠子说个“好”字,刀尖朝下,这便又要扎巴山虎的另一条腿。
没等刀尖挨到裤子,巴山虎陡然大叫一声:“我服了!”
二狠子戛然收刀,哈哈一笑:“是实话吗?”
“二爷。我服!我认怂了!我认怂了还不行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是臭狗食,您别跟我一般见识。今儿是我犯浑,全是我不对,赶明儿我在登瀛楼摆桌,给二爷赔罪!”
有了这番话,二狠子就不再为难他了。
而围观者们,却纷纷朝巴山虎的身上啐唾沫。
打这一刻起,巴山虎就没法再在街面上混饭辙了。换言之,往后他也不能再随意欺负老实人了,因为他“走脊了”,按天津卫的俗话,他“拾不起个儿来了”。那些曾经被他吆五喝六吓唬过的小狗烂儿、臭花子们,也敢朝他身上啐唾沫了。
二狠子把刀子还给了巴山虎,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哼着曲儿进到宝局里面继续耍钱押宝。
巴山虎爬不起来,求老少爷们儿行行好,给他家里捎个话,让他家里赶紧来人弄他回去。
有人心软可怜他,去他家报了信。等到他家里人抬着门板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巴山虎都活活已经疼死过去了。
家里人把他送到日租界的井上病院,据说给他输了血,才好歹保住他一条命。
出院之后,巴山虎离开津门去了外地,他已经没脸再在津门呆着了,他不能让那些穷根子、臭花子们朝他身上啐唾沫,他丢不起那个人。
巴山虎虽然含恨离开了津门,但跟巴山虎一个头磕在地上,烧过黄纸,歃血为盟的拜把子弟兄芶雄咽不下这口气。
这些年芶雄之所以没找二狠子寻仇,那是因为他晓得江湖规矩,倘若他替巴山虎出头要了二狠子的命,那么他也会被江湖所不容。除非,他能设法激怒二狠子,让二狠子先跟他动手。这样一来,他不但可以替盟兄出了气,还能以此要挟二狠子把四凤送给他当“小”。
今天日头高升,艳阳高照,黄历上有写:宜打架斗殴动刀兵,忌闲扯唠嗑吧唧嘴。
狭路相逢,剑拔弩张;先发者勇,后发者猛。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谁输谁赢,等到见血之后,方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