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记忆,好像一下子全涌上来了。
妈妈很喜欢玉兰花。
这花还是爸爸在世时,找朋友特意弄来的苗。
花是妈妈亲手种下的,爸爸会帮忙照料。
妈妈修枝,爸爸浇水。
那是宁年记事以来,记住的最美好的画面。
画面里,是他爱的爸爸妈妈,是他幸福的家庭。
这一切,都在爸爸意外去世以后,被打破了。
爸爸去世以后,宁年自告奋勇去帮忙,提着小桶要给花浇水。
妈妈这个时候,总会看着他就会露出怀念的神色。
很可惜。
没到等开花,爸爸就去世了。
在爸爸去世的第二年,那年春天,这棵玉兰花,第一次开花。
白色的玉兰,纯洁又美丽。
妈妈很开心,宁年也很开心。
可是妈妈看着花,哭了。
爸爸去世后,宁年没有看过妈妈哭过。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妈妈哭。
宁年又想起爸爸出意外的那一天。
他明明才三岁而已,却记得那么清楚。
先是爸爸的同事,慌乱着冲进了院子里。
和正在做饭的妈妈说了句什么。
妈妈脸色变得苍白,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匆匆忙忙,将他和姜蓁,托付给隔壁的邻居,匆匆忙忙出门了。
那是宁年从出生开始,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
邻居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和姜蓁,不时地唉声叹气。
宁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就是有种感觉。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想找爸爸和妈妈。
害怕,恐惧,让他大哭。
姜蓁烦的来捂他的嘴,可宁年就像疯了一样哭着。
那天,妈妈没有回来。
他和姜蓁是在邻居家睡的。
宁年一直哭到失去力气,昏昏沉沉地睡了。
再次见到妈妈,是第二天下午。
妈妈去接他们。
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旗袍,脸色也是苍白如纸。
只有一双眼睛,红彤彤的。
她一夜之间,好像瘦了好多。
妈妈将他们带回家里,红着眼摸着他们的头,随后,朝他们笑了笑。
那是个非常苦的笑。
和妈妈之前的笑容非常不一样。
宁年不知道为何,非常想哭。
“爸爸呢?”
宁年问妈妈。
妈妈紧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宁年忽然很害怕。
“妈妈,爸爸呢?”
妈妈还是摇头。
宁年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宁年哭得停不下来。
姜蓁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哭了。
妈妈紧紧抱着他们俩。
“没事没事,以后我们三个人好好地活着,妈妈一直在,妈妈保护你们。”
妈妈的声音里全是哭腔。
最终,在他们面前,却是一滴泪都没有流过。
那段时间,家里不断有人过来,离开。
节哀。
是宁年听到的最多的两个字。
之后,人来得渐渐少了。
从那之后,宁年再也没有见过爸爸。
爸爸送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问妈妈,妈妈总是红着眼告诉他。
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妈妈总是这么回答。
那个时候的宁年非常地天真。
他还不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
死亡的意义,直到妈妈去世的第二年,宁年才明白。
宁年还记得,妈妈去世的那一年。
可能早就有征兆了。
往年不用怎么费心,就能开得很好的玉兰花。
那一年,中间生了好几次病。
妈妈工作很忙,还要抽时间来照顾花。
宁年也很着急,悄悄查了好多书,忙着妈妈打虫药给花治病,总算是把花给保下来了。
而这中间,妈妈也是一直生病。
断断续续。
她好像总是睡不好,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
有两次甚至在课堂上晕倒了,被学校送到医院。
医生说她太累了,精神太差了。
学校特地给她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宁年担心得要死。
那段日子虽然很难熬,不过最后都熬下去了。
就在妈妈病好的那一天,花终于开了。
四月就该开的花,一直拖到六月份。
在妈妈生日的前一天,花开了。
是宁年第一个发现的。
那是早上,他早早地起床,准备去看看树的情况。
在二楼的窗户边,他看见了搭在窗台边的那朵玉兰花。
就在一夜之间,花全开了。
满树熟悉的玉兰花,多漂亮啊。
妈妈穿着素白的旗袍,站在玉兰花树下。
花好看,人也好看。
她难得的好气色,眼睛里面含着笑意,朝宁宁招招手。
宁年开心地上前抱住妈妈,妈妈摸着他的头。
那一刻的宁年,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这种幸福,在第二天妈妈死亡的时候,再次戛然而止。
宁年是在妈妈死后的第二年,彻底体会到死亡的意义。
那时的他,刚被童加元打了一顿,被他关在阁楼上。
宁年又痛又饿。
他蜷缩在角落里,夜已经黑了。
从他的角度,能透过窗户,看到在月光下的玉兰花。
妈妈死后,这花却一如它盛开的那一天,始终怒放着。
花开不败。
童加元也觉得奇怪,不过他觉得一直花开不落是个好兆头。
他没有管,挺乐意花这样的。
花在夜色里静静地开着。
宁宁抱着胳膊,忽然想起花开那天,妈妈在树下喊他。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小声不停地喊着妈妈。
再也不会有人轻轻地应声,将他抱进怀里了。
他在这一刻,忽然明白大人嘴里的死亡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无论你再怎么想她,想见她。
你喊她的名字,她也听不到。
她不会回答你,她再也不会出现。
宁宁就这样毫无准备,被少年拥进怀里。
她差点下意识就给他一个魔咒了,生生忍住了。
她不喜欢与人这么亲近的接触。
可是少年抱得很紧。
感受到他身体微微颤抖,宁宁不动了。
“你哭了。”
“没有。”
宁年的声音闷闷的。
分明就是哭了。
宁宁任由着他抱了一会,宁年松开她,眼眶已经红了。
分明哭过。
宁宁没有问他为什么哭。
两人静静站在窗户前,看着那棵玉兰花。
明明是虚假的,却如此地美丽。
“宁年,你想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宁宁忽然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