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在马陵稍事休整之际,马陵城守便将秦使来访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了临淄。
作为齐国的国都,临淄之繁华可以说冠绝天下。哪怕是经历了城破掳掠尚且还不到五十年,可如今的临淄依旧繁花似锦。
来自马陵的消息很快就以临淄为跳板,逐渐传遍齐国的各大势力。
最先接到消息的,反而不是王宫,而是齐相后胜。
后胜其人乃是君王后的亲弟弟,当今齐王建的舅舅。此人为人贪婪,喜好奢华,但偏偏齐王建对其信任有加,委以重任。
临淄齐相府邸,后宅的一座二层的阁楼中,此时齐相后胜正在几位门客的作陪下款待朝中几位大臣。
此时,阁楼内正举办一场宴饮。
这间阁楼装饰华丽,于细节处尽显奢华。最吸引人注意的是,那屋子窗栅上装着的碧绿色琉璃,使得屋子内很是透亮。
故此,后胜将这间阁楼命名为钟萃楼。往日有客,最喜在这里宴请,以彰显自己的地位。
后胜坐在主位上,身后是一副麒麟踏云的浮雕,两侧各自立着一支青铜瑞鹤熏香炉。
身上穿着来自蜀地的上等丝绸衣物,桌上一只青铜兽面纹觚,手中拿着配套的青铜酒爵,抚须欣赏着眼前的舞乐。
若有识货之人瞧见后胜桌上放置的觚与手中拿着的爵,便能认出来,此物之上的纹路乃是古之君王专用的器物。
只不过,觚这种东西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使用,所以无人计较罢了。
“后相忠君为国,劳苦功高,实乃吾辈楷模!”
“若无后相坐镇朝中协理百官,我等如何能安享太平!”
“卑职敬后相一杯!”
舞乐暂歇之际,客席上一靠前之人起身,神色恭敬的向后胜举杯行礼。
后胜大笑着指了指对方:“即墨大夫如此盛赞,本相如何担得起啊。”
话虽如此,但后胜那张脸却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显然很是开心。
即墨大夫是齐国五都之一,即墨的最高官职,负责统领即墨的一切军政要务,可以说是齐国一等一的实权人物。
可即使如此人物,依旧要拍后胜的马屁,可见这位权相的地位有多高。
随着即墨大夫开口,在座的权贵纷纷开口,称颂后胜的功绩,一顿的马屁狂拍,让后胜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种飘飘然之感,举杯大笑着饮胜。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小厮从外面进来,神色恭敬的沿着右侧小路,从乐师们的身后轻步来到了后胜身边。
后胜不动声色的瞥了这人一眼。
此人替换了后胜身边伺候的仆役,端起桌上的觚,跪下来将后胜的酒爵再次斟满。
斟酒之际,其人低声在他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因有着舞乐之音掩盖,除了后胜本人之外,其他人都未听到此人说了些什么。
后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装做什么都没发生,抬起酒爵示意众人举杯再饮。
宴饮结束后,宾客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后胜叫来了家臣,拿来了一份清单。
这都是此次参加宴会之人送上的礼物。
后胜瞧了瞧,眼睛都笑眯了起来:“本相就说这即墨大夫怎的今日如此会说话,闹了半天是找本相办事来了。”
家臣笑呵呵的道:“即墨大夫家的子嗣眼看着快要成年,是以找家主谋个一官半职。”
“他胃口倒是不小,盯上了莒城兵马司。这点儿东西,可不够啊。”说到这里,后胜抚了抚胡须,道:“去让人把这即墨大夫家的子嗣情报拿来,本相要看一看。
便是为国选才,也得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能太离谱了。”
“是,家主。”
“哦,对了,那个秦使是什么情况?”后胜有些不满的道:“这回,怎么派了个奶娃娃过来?”
“家主,此次秦使虽然年幼,但其本事却是不小。之前在韩魏两国,可是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哦?你倒是说说,一介黄口孺子罢了,能有何本事。”
家臣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此次秦国使臣乃是秦王第二子,出身高贵。
经铁血盟打探来的消息,秦王公子此次出使本是前来我齐国,因故前往韩国。在韩国南阳田边立志,被传为一时美谈。
后与秦使李斯,于韩国朝堂上就秦使遇刺一事向韩国施压,逼韩国交出了人犯。
在此期间,秦国使馆再次遭到入秦,秦国公子以此为由,逼迫韩国割让三城,赔偿九万金。
这是明面上的事情。
暗地里,秦国公子与韩国九公子韩非合作,斩了夜幕的翡翠虎,并且将刺杀秦使的真凶,前百越太子天泽拿下。
期间,似乎还和罗网发生过碰撞。具体为何,铁血盟没有查清楚,但是可以知晓罗网吃了大亏。”
后胜眼眸微微一眯:“罗网?”
“是的,根据新郑城内的动静,应该是越王八剑之一的黑白玄翦出动了,但是后来却悄无声息,而秦公子却安然无恙,想必是失败了。”
“本相想起来了,前段时日,农家在扩散什么,’惟愿两鬓华发时,回首处,炊烟袅袅,灯火万家’的小儿,便是这秦国公子?”
“正是此人。”
后相嗤笑一声:“迂腐。”
“这奶娃娃在魏国又干了什么?”
“回家主,魏国知晓其在韩国所作所为,派出了龙阳君前往迎接,想要将其礼送出境。
不料在韩魏边境,秦国公子效仿当年秦赵渑池相会旧事,强逼龙阳君一观秦剑锋芒,并命史官记录此事。
事后,还有关于信陵君’梨花郎’一称传出。”
“哦?这倒有意思了,能在嘴皮子上压制龙阳君,的确不同凡响。”说到这里,后胜端起酒爵抿了一口,再度问道:“不过,你所说的梨花郎又是什么东西?怎么还和信陵君扯上关系了?”
家臣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将那首小诗及其前因后果讲述了出来。
后胜听完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这秦国公子好生犀利的言辞,梨花郎?哈哈,不想他魏无忌一世英名,最后竟落得了个如此雅称!”
齐国和魏国的关系可谈不上好,指望后胜给魏国打抱不平那根本就不可能。
经家臣这么一说,后胜倒是对这个秦国公子的看法有了些转变,从原本的不屑变成了如今的饶有兴趣,很想见见这个奶娃娃。
……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一些其他人。而这些人中,有那么一群人最为特殊。
齐国乃是儒家的大本营,同样也受儒家影响颇深,所以有很多儒家子弟在朝为官。
因此,这消息在后胜秉明齐王,遣使迎接之后,便不可避免的传入了儒家的耳中。
儒家的大本营实际上并不在桑海城小圣贤庄,反而是在曲阜。当初荀夫子非十二子一文,将诸子百家扁斥了个遍,连自家的孟子都没放过。
自此之后,荀夫子便成就了自己儒家大宗师的地位。
荀夫子如此驳斥孟子言论,儒家其余派别自然不愿意,然后双方再次一场论战。
结果就是,荀夫子带着门人子弟前往桑海城建立了小圣贤庄,直至今日。
如今的儒家掌门乃是伏念先生,他是荀子同门师兄的弟子,就在这小圣贤庄主持事务。
接到齐国朝堂的信件,伏念思索了一阵,便向下面的学生出了一道题:论信。
随即,便告知学子们自己有事要处理,让学子们自行辩论,并吩咐自己的学生子思记录。然后,伏念便拿着手中的帛书走向了小圣贤庄的后山。
小圣贤庄依山而建,风景秀丽。穿行于一条条长廊中,耳边是学生们悦耳的读书声,让人不禁生出文华盛世,莫过于此之感。
伏念轻车熟路的穿过一座座建筑,来到了清静优雅的后山。这里,是师叔荀夫子的住处。
荀夫子年事已高,不喜吵闹,便在此搭了间屋子自己独处,身边也只有一二童子侍奉。
“路啊,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站在小院门口,伏念便听到了一阵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应该是师叔在教导师弟了。
这个师弟是一年多前来到小圣贤庄的,伏念只是知道其名为颜路,至于其他的他便不怎么清楚了。
不过,师叔说过,不让他打探,伏念也就不打探了。
颜路敏而好学,性格不争不抢,颇有颜氏先祖,先圣颜回风范。因此,伏念对这个师弟也是颇为欣赏。
听到师叔正在教学,伏念便停下了脚步,驻足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头顶的太阳也逐渐开始朝着西边移动。
约莫午时左右,屋内传来了一声玉磬之音,代表着课业暂时结束,有一小段休息时间。
于是,伏念这才行礼开口:“弟子伏念,求见师叔。”
“进来吧。”
“是。”
进入屋内,一位神清气俊的老者便映入眼帘。老者对面,则是另外一位如和煦春风的少年。
“师叔,师弟……”
颜路起身,向伏念还礼。
“你在门外驻足许久,是有何事?”荀夫子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询问道。
“回师叔,临淄传来消息。韩非师弟信件中提到的那位秦国公子,不日将抵达临淄,拜谒齐王。”
“来便来吧,如何值得你特意抛下学生,跑来告知老夫。”
伏念无奈苦笑:“师叔,韩非师弟信中已然说明,其人恐怕正是冲着您来的。您就不怕……”
“老夫都不怕,你又何必呢?你是儒家掌门,若遇事便束手束脚,日后还如何领导儒家?”
“师叔教训的是。”伏念低头认错,随即道:“只是,这位秦国公子,却是虎狼之秦开出的一朵奇葩啊。”
韩非信件中对秦公子南阳田边那番话的描述,着实是击中了这位儒家掌门的心灵深处。
荀夫子抚须的动作微微一顿:“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所谓虎狼之秦,不过是诸国畏惧秦国的谣传罢了。
奇葩与否,亦当亲眼观之。
未见其人,未闻其事,不可草率做出判断。”
伏念心中微微一动,伏身再拜:“谢师叔教诲。”
荀夫子微微颔首,心里却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弟子韩非从韩国寄来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