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隍庙中出来,雨又大了起来。
宫梦弼抬头看天,就见到那条通天彻地的黑龙又回来了。
气郁成结,不论南北巡游,都无法舒展,便越聚越多,越结越深, 迟早要爆发开来,化作滔天洪水。
这条黑龙自南海而来,本该一路北上,但就宫梦弼所见,已经数度受阻,又回到东南。
别人瞧不瞧得见宫梦弼不知道, 但他的望气术和通天法相互加持,却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五鬼神戴着宽大的斗笠,穿着一身蓑衣。宫梦弼举着雨伞,一行人笼罩在雨幕当中。
大雨落在斗笠上、蓑衣上、纸伞上,溅起四散的的水滴,化作空蒙薄雾。
好在也是夜深人静,雨夜深处,没有人能看着这一行看不见地人形雨雾穿过街巷,自城门而出。
只有守城的兵丁揉了揉眼睛,心中咯噔一声,再看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连忙冲着雨雾消失的方向拜了拜,看着旁边袍泽疑惑的眼神, 讪讪地笑了笑。
宫梦弼出了吴宁县城,就去了狐狸坡。
众狐躲在已经建好的一间房中,看着外头磅礴的雨势,也有些心惊胆战。
不仅是雨势沉重,偶尔云层中响起的雷霆更是会让人魂魄动摇。
瞧见浓郁的红色如同火焰一样在黑色的雨幕中亮起,狐囚曾恐惧他, 但在这样的天象里, 却又觉得安心不少。
康文迎了上来,结过宫梦弼手中的纸伞,放在墙角,水痕蛇一样蜿蜒着汇入石阶下的雨色中。
“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同城隍说过此事,但他不以为意,只说不曾得了水患的消息,令我等不得妖言惑众,以免骚乱。”
狐众哗然。
白脚狐狸连忙问道:“那不知城隍大人所言是否可信?是不是真的没有水患?”
宫梦弼看了看天上:“我与他意见相左,他说没有水患,但我怎么瞧,都是沉灶产蛙的恶局。”
城隍固然有威信,但宫梦弼在狐众眼中,也是泰山娘娘的使者。
更何况狐疑鼬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时间房中就喧闹起来,好色之狐扑倒近前,叩拜道:“请令我警示阿娇,我愿加罪于身,只求大人开恩。”
这些狐众虽都有劣迹,但也有不少与人有缘,又或是有其他朋友在外,都要请求宫梦弼批准警示。
康文还定得住气,道:“莫要喧闹!请大人定夺。”
宫梦弼便道:“既然城隍有言,不可妖言惑众,那我也不便召集群狐,奔走示警。”
那好色之狐道:“若是城隍问起,大人只管说是小狐作祟,将小狐拿去顶罪便是,必不敢让大人为难。”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如今倒看出来你的情义了,怎么当初就不顾阿娇心意,强掳回家,又占人家宅,驱走主人,让他乞讨为生?”
好色之狐羞愧难当,重重磕头,一言不发。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你这罪狐尚且有此情义,我还能让你们顶罪不成?既然城隍不许妖言惑众,那就悄悄去吧。”
“明日我准你们一日休沐,你们有亲朋好友的,便去通传,我只作不知。没有亲朋好友的,也休息一日。”
“不过你们示警之时,也要讲究方法,为了避免牵连,最好假托神仙、祖灵、异人、道人之名,务必说清前因后果,若是他们也要外传,要让他们也要小心谨慎,不要被小鬼听去了,被城隍问罪。”
宫梦弼笑眯眯道:“我们不能妖言惑众,但若是他们自己发现的,就跟我们狐狸无关了。”
看着这红衣狐仙的温和的笑容,狐众心里默默发冷。
只盼望城隍大人没有撒谎,不然真的来了水患,只怕逼得民怨沸腾,冲了他的城隍庙。
到了天明,雨色又渐渐小了。
宫梦弼依言令狐众休沐,不必劳作。
当场就有十多只狐狸向康文请辞下山,并备述所用计谋,待康文顺过一遍,就批准下山了。
在狐狸关了许久,那些没有亲朋好友需要警示的狐狸也想下山,只好请那些需要下山的狐狸帮忙,以帮助他们示警为由,下山透透风。
其中就有四个曾经合作建院子迷惑男女,盗取精气的狐狸,这四个跟着好色之狐,道:“兄弟,带我们一起。”
好色之狐奇道:“你们几个滥情鬼,不是瞧不上我一心扑在阿娇身上,怎么要来帮我?”
这四个罪狐道:“我们只是盗取精元,不知情爱,你老哥虽手段不对,但我们看狐会大人似乎很欣赏你,所以要跟着你瞧瞧,你怎么就能让他高看一眼。”
好色之狐苦笑道:“大人当中宣判我的罪处,如何算得上欣赏?”
“不是夸你有情意吗?我们来瞧瞧你的深情。”
好色之狐道:“此情义非彼情意,算了,你们要来就来吧,刚好可以帮我搭把手,以免我幻术失利。”
四个罪狐高呼一声:“走也!”架起这好色之狐就化作阴风往山下而去。
宫梦弼在狐狸坡待着,也没几个狐囚愿意与他同处,尤其是没事可干的时候,所以不过片刻,就都走得一干二净。
康文做好笔录,将笔录交给宫梦弼,道:“大人,都记在此处。不过这些狐囚里面,有几个罪孽颇深,就怕他们下山之后胡闹。”
思路客
宫梦弼道:“不必忧心,若敢胡闹,自有他们苦头吃。”
康文便道:“那我也去赵家庄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将金简带上,以防万一。”
康文应了声是,她看了一眼狐心小齐,问道:“赵郎君,要不要与我同去?”
狐心小齐摇了摇头:“我有话同狐仙说,你去吧。”
康文幽怨地看了一眼狐心小齐,转身就走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狐心小齐,又看了一眼康文,摇了摇头:“造孽。”
狐心小齐也叹气:“美人恩重,但我一个魂魄不全的人,勉强度日也就罢了,岂敢有非分之想?”
宫梦弼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难处,狐心小齐的性灵是他给补全的,就好像是失了桅杆的船只,本来只能漫无目的飘荡,补全之后便可以启航。
但难也难在此处,一旦宫梦弼收回那性灵,小齐就还是那个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呆瓜。
更难的是若是补回原本的性灵,那这船还是不是原本的那艘呢?
狐心小齐不能处理这个问题,所以干脆闭眼塞耳,当个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