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后，程歌不想待在这儿，便随口与程白说了一句去书房，就离开了。
    原地，沈君砚回眸望了程歌离去的那处沉默片刻。
    然后，就听见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的程淮，开口打破了宁静。
    “你也觉得不对劲吧？”
    他们三个的猜测应该一致，程歌从醒来之后，就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沈君砚凝思不语，沉叹了声，“嗯，昨晚到现在，小歌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这种种加起来，就算是傻子，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另外，沈君砚这话里带着满满的失落，整个人就如霜打了茄子。
    程白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起身朝茶室走去，也就是封仁贵等人的所在之地。
    “我去找封老，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君砚早有这打算，见程白大步流星往茶室走去，也便毫不犹豫疾步一同前去。
    程淮有什么道理木愣着？那可是他亲妹妹。
    茶室内。
    来的人也不多。
    封仁贵，焦权，白元三人。
    茶室陈设高雅明亮，空间不沉闷也不空旷。
    明窗净几，檀香肆意，四大名木之一的黄花梨木制成的桌椅显得低调又不失华贵。
    一旁同样是黄花梨木的木架上，一眼看去不得了！
    足球高的茶罐里，装的是一克值千金的名茶，一罐子起码十几万起步。
    而上层，那一排看似就是个不起眼摆件的饼茶，实际上可都是千金难买的珍藏茶啊！
    棋盘桌上，棋局已经下了一半，定眼一看：一塌糊涂。
    目前，平局。
    满屋的檀香起到平复浮躁的作用，隐隐约约闻到了莲花，或栀子的香味。
    一屋香风，只是下棋的人久久无法静下心来，去沉浸在这香气中。
    封仁贵下了一子，今天这棋下的一言难尽。
    从棋局上就能看出，还不到平时水平的十分之二、三呢。
    看来，老白还是因为小歌的事心存愧疚啊。
    可谁又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去知道这一家父母待小歌如何？
    “还能不能下了？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说来听听？”
    那么多年老朋友了，封仁贵还能不了解白元？
    这心里一有点儿事，就死也不说，憋在心里活受罪，封仁贵都不知头疼多少回了。
    “哎，还是说你自己吧！好好下棋就行了，一直盯着我看做甚？”
    一被看穿，白元胡子气得一颤一颤的。
    而后，又喟然长叹一声，执起黑子，在这棋局上瞧了一阵，就下到了看中的一处。
    又接着道，“我这不是有点后悔么……”
    “你说，我把一个高烧烧糊涂的人说的话当真干什么？要去龙潭虎穴也把她送进去？”
    “老了，脑子糊涂了，还真是个阽危之域！后悔啊……让她被那么不公平的对待。”
    “我要是不把亲缘鉴定报告给他们，兴许小歌也不会……”
    白元喉咙发干，哀叹连连，皱纹堆积的眼角也溢出了水光。
    一旁静静喝茶的焦权闻言摇了摇头。
    “老封说的不错啊，老白啊，你也是为了孩子好，既然孩子想回家，让她回去也无妨。”
    “可谁能想到，这家人……这不怪你，小歌不也没怪你吗？整天胡思乱想的，都一把年纪了……”
    白元何尝想胡思乱想？
    可一切，不都是从孩子回去之后才……
    所以，还是他的问题，就算她不怪自己，白元还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
    就在这时。
    门被沈君砚打开了。
    ——吱呀。
    屋内的人都一顿，抬头往门口方向望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凝重的沈君砚。
    身后还跟着程白二人。
    封仁贵不用想都知道他们的来意，淡然自若地敛回目光，移到乱七八糟的棋盘上，才道。
    “是因为小歌来的？”
    白元回过头，低垂着枯皱的眼，沉默不语。
    被一语说中，沈君砚微诧，又沉沉点了下头，抿着唇走进了茶室。
    程淮两人也相视一眼，走了进去。
    沈君砚在几人面前站定，微微颔首表示尊敬。
    “是，不瞒封老，从昨天开始，小歌的确不对劲。”
    “半个月前，我听程白说，小歌在离开程家时吐血了，而且血量异常，我在想，会不会是那次吐血才让小歌她……”
    沈君砚把自己的猜测严肃说了出来。
    而且在那之前，还有泯岛那么一回事，也对身体有一定影响。
    封仁贵头也不抬起，缓缓点了头。
    慢慢道来，“对，我记得老唐和你们说过，小歌身上有毒，还不止一种。”
    “劳累过度、泯岛战役、或者其他对身心造成危害的事情，都能造成刺激性毒发。”
    “这次还算是轻的了，前几次她毒发，那可是从阎王府走过一遭了！在抢救室待好几天才捡回一条命。”
    “她这次，是失忆了，目前从观察看来，记忆应该暂时停在了十四岁。”
    失忆了？
    那也就是说……在半个月之前，程歌吐血的时候，小歌她已经失忆了？
    倘若真如封仁贵所言，那她岂不是根本没有胜算对抗这次……
    那么这半个月，她到底是如何挺过来的？
    十四岁，程歌才成立宏华没有一年，经验方面暂且不说，可抗压能力呢？
    这么重的担子压在身上，她……
    程白和沈君砚想的一样，一时身形险些不稳，大脑一片空白，哑然无声。
    他记得，六年前院里很忙，闻人晋等副院和高级研究员忙得脚不沾地，每次开会都见不到大院长本人。
    那时的程白经过层层测试筛选才入职没有一年，和多数同事一样，对大院长有着非常大的好奇心。
    可毕竟是顶头上司，程白就算家世显赫也不好过问。
    哪怕当时的宏华才逐渐进入民众视野，程白也不想失去这个岗位。
    他很喜欢搞科研，因为很有成就感。
    终于逮着一次机会，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程白找到合适的时机，找到了闻人晋想了解院长。
    好奇院里任务那么多，怎么也不见大院长？不该以身作则一起加入工作吗？
    可闻人晋当时是怎么和程白说的？
    他好像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大院长刚和阎王爷切磋过，等一阵就回来工作了！
    他还说：工作岗位不同，那难度也就自然分为三六九等！别一天天乱猜院长是谁、是不是在偷懒了！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现在回忆起来，心脏宛如刀割，痛彻心扉……
    程白和闻人晋见面次数不多，可每次碰面，对方都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那种目光，有失望，有难过，也有欣赏。
    现在，程白都明白了。
    作为全国最权威的研究院，成员的个人信息，和家庭背景当然要调查个一清二楚，也需第一个给大院长过目啊？
    所以……闻人晋说的那句：总有一天会见面的意思，一语双关。
    另外一层意思是指：他们也会以亲人的身份见面？
    程淮见面前的两个人忽然陷入沉默中，便意识到不对劲了。
    六年前，程白正式成为宏华研究员。
    那年，程歌恰好是十四岁。
    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程白变得沉默了？
    几个人沉默不言时，白元深吸一口气，神情庄严。
    “小歌毒发也有几次了，这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也或者还有几次，还得看检查报告说事。
    等她过阵子恢复记忆，我就让老唐给她做个全身检查，检查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毒解了，就不用一天天提心吊胆了。”
    “十四岁的小歌很要强，有什么事都不肯说，倔强得很。”
    “这段时间，在她面前别暴露了，之前和她是怎样相处的，就怎样相处。
    沈少爷……就和她暂时保持距离，不要过度亲密。”
    “都能懂得我的意思吧？”
    “暂时失忆，要不了一个月就会恢复记忆，这半个月都过去了，也快了，订婚的事宜也推一推吧！”
    白元沉着声音说罢，便又垂下眼，继续下着棋。
    闻言，程白立即颔首，“我们都明白，多谢白老提醒！我不会暴露的……”
    “那……就不打扰您们的雅兴了，小辈先离开了。”
    事情已经问清楚了，留在这杵着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回去慢慢消化吧。
    而抬眼之际，封仁贵又说话了。
    “十五年前，在317院长逝世之前，裴院长曾带着一份亲缘鉴定报告去过程家。”
    程白一顿，心脏钝疼，视线怔愣落在封仁贵身上。
    什么？
    “不过，程家的门槛实在高，裴院长还没进去，就被赶出来了。”
    “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些吧，因为我和裴院长曾是老同学，不过毕业之后就不怎么联系了。
    那阵时间我们碰过几面，这件事也是她与我闲聊的时候无意说出来的。
    可没过多久，裴院长就被毒害了，这个消息在小歌走到我们村的时候，我才知道。”
    “我早就想与你们说了，一直没机会。
    既然是被你们程家人赶出来的，那就好好调查吧。”
    “我是心疼，小歌在五岁之前没名字，在裴院长知道她是程家孩子的时候，才取名，叫：程歌。”
    原本，他们可以在十五年前团圆。
    却又是一场大失所望。
    被赶出来的裴院长，当时会是怎样复杂的心情呢？
    说罢，封仁贵深深叹了一口气，面容惆怅不已，捻棋落子。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不断灼烧着沈君砚的心口。
    更让程淮和程白宛如被泼了一桶凉水，从头凉到脚。
    原来，是他们错过了？
    可程淮从未听说过，有谁带亲缘鉴定去程家的啊？
    十五年前……程白兄弟俩每天都被限制在屋子里学习，根本没有自由空间，更是连下楼都不行。
    一切，全都是由身为一家之主的程远在负责，当然程夫人也在管理。
    可程白很清楚，那一年，程远和程夫人没有一个人说过还有这件事。
    不行……得找程远问个明白！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用想着去弥补她，真心对她关心就行了。”
    “她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亲人的嘘寒问暖。”焦权又说道。
    这就是程歌一直以来最渴望的，封仁贵虽说是她的养父，可他毕竟有封忆岚这个女儿，对程歌而言意义不同。
    现在程歌什么都有了，唯独缺爱，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难的呢？
    唯独缺亲人的爱……
    “去吧，她太累了，找个时间陪她好好玩一把，也能增进一下感情不是？”
    心疼有什么用，有这时间，倒不如好好规划规划，陪她疯一把。
    闻言，沈君砚这才从伤感中回神，吸了一口气，对三个人微微颔首。
    “好，多谢封老告诉我那么多，我们会好好对待歌儿的，那您几位继续，晚辈就不打扰了。”
    封仁贵抬抬手，表示随意。
    沈君砚抿着唇，转身走了出去。
    出来以后，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坐了半个小时。
    这期间，沈君砚通知了工作室里的人员。
    赛事延后到五月份。
    等程歌恢复记忆了，再说也不迟。
    她应该会感兴趣。
    对了。
    他记得，高级玩家的主线还剩一个。
    倒不如……
    沈君砚若有所思。
    手机页面显示在吴斌的聊天页面，久久没有动作，纠结不已。
    和吴斌不过几面之缘，他会答应沈君砚的请求吗。
    试试看吧。
    沈君砚棋力不精，围棋阵法方面还要请教一下前国围九段。
    这个月和下个月，时间都需要花在游戏角色设定以及剧情上了。
    ……
    网上也不愉快。
    一听到投毒的罪魁祸首将要被京城警方执行枪决，网上瞬间炸开了锅，令人紧皱眉头。
    但也有多数清醒理智的声音。
    ：好了，投毒这件事也告一段落了，可以继续理理前面的事儿了。
    ：我说你们一个个也真是急，急什么啊？我可还没有开始呢？
    ：再说了，我也只是做了个简单的小推理，我就说了一句幸存者回来复仇了，就被你们骂得狗血淋头？
    ：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是让幸存者看见了可不得寒心啊？吃裴院长的人血馒头？真不是人！
    ：你们就盼不得幸存者活着是么？就不能回来复仇吗？报仇雪恨啊？
    ：说我没有证据？可实际上是你们这些死脑筋的人不可理喻！
    ：满意了么？我夜路都不敢走，我就怕走着走着，突然间有一个人窜出来拿刀砍我！我怕死了知道吗？
    ：时间线！我强调了多少次？
    ：哥们儿，你觉得这就是一个大局，可程歌她凭什么能找到这些大人物，来帮她复仇呢？
    ：当年的317……不是只有一个幸存者吗？难不成是看在程歌可怜的份上，才愿意帮她的？可这也太荒谬了吧？
    ：所以啊，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个，就是完美到挑不出毛病的时间线，第二，就是这一切都是程歌一个人做的。
    ：这其中关联到的所有身份，全都是她。
    ：我没有证据确实，可一连到时间线上，就豁然开朗了？新闻报道出来程歌就是幸存者，那剩下来的……还需要怀疑吗？
    ：你们都不看官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