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叫古月回家的其实是他母亲,但是并非几天没看到儿子甚是想念。
看到古月的车快到了,古家四位夫人和古绝渊已经做好了“三司会审”的准备。
不过古绝渊一脸倦意心不在焉,很显然是被迫的,他更愿意赶紧去睡觉。
而四夫人看上去就神采奕奕,似乎乐在其中,如果再来点花生瓜子她多半一点也不介意。
刚进门就看到这个架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古月已经心知肚明,至少态度必须端正,而打算开溜的齐小飞也被眼神遏止了。
“父亲、母亲,二娘、三娘,四夫人。”
“老爷,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
一一见礼简单寒暄之后,大夫人没有打算拖延下去,毕竟她也很想早点去睡觉,实在太晚了,心中一直在埋怨这小子是真的野惯了,回来这么晚!
“又去了夜总会?”
“啊?啊!是的,刚从‘万象乾坤’过来,和人谈了点事。”
其实自己儿子流连夜总会这事,大夫人自然早就心知肚明,可她并不是太在意自己儿子整天在那种地方鬼混,恰恰是因为古月经常跑那声色犬马的地方偏偏不是鬼混!
久而久之,这个当妈的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对于男女之事太不上心了?是不是对于男女之事太没兴趣了?这里面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不能是不忍还是不成?!
可怜天下父母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古月若是知道自己母亲心里有这样的疑惑,该会是怎样的表情?
“直说了吧,你想救你秦叔,通过釜底抽薪让董满仓给董槐林施压,但是你的行事是不是太操切了一些?你想清楚后果了么?接下来又会是怎样的打算?”
“原来你们都听说了啊。”
古月陪着笑脸说了句废话,让这本就尴尬的场面更加生硬。
刚刚还在心不在焉的古绝渊特地用了一种看傻子的鄙视眼神责备了自己的儿子,似乎在说“你和叶振鸿做的事我能不清楚么?谁才是局长啊?!”
段玉环脸上的表情就丰富多了,“你以为呢?老家伙和那两个没正形的姐姐唯恐天下不乱呢!这次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啊?我怎么觉得不会是单单花点钱的事情?”
“逃不过三娘的法眼,我差人给段外公说了,事后我让董家的几间妓院啊赌场啊改姓段。”
“我就知道!你小子真会来事,而且这也不违背你自己的原则是吧?混小子,把外公都当枪使!
真有你的!不得不说一句干得漂亮!哈哈!”
在大夫人的横眉冷对之下段玉环还是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不过实在有些憋不住的样子给这氛围带来了一点点欢乐,让一旁的叶云瑶也有些忍俊不禁,若不是自制力足够恐怕也得跟着笑出声来。
“咳咳,那个,小月啊,这次你做的是不是太过火了点?是不是有些太决绝了点?那些烟馆的确早该封个干净了,都是丧尽天良!二娘也支持你这些正义之举,不过你振鸿表哥那人的性子你是清楚的,这次他给你当了出头鸟,万一想要报复的人不敢动你跑去找他呢?你可别说你没有想到过这里啊……”
叶振鸿的性子做姑姑的自然最清楚不过了,也正因为如此,叶云瑶才会更加担心,尤其是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她一点也不担心古月不清楚,却始终不放心自己的大侄子。
“二娘您别担心,这次让振鸿表哥出面主要是把功劳都给他,但是行事过程中我联系了守备军的,他们的陈副团长是我们学校校长的亲哥哥,之前给校长拜年的时候结识了,这次有他给振鸿表哥分担压力,就算真有想要报复的人,也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报复到底能不能如愿,更该想清楚自己的报复会不会招致更严重的后果。
再说了,您也是关心则乱啊,别看表哥那人整天刚正不阿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所以有些事说不碰就不碰,而且我也没少跟他提,活着才有明天,想来他应该多少能听进去一些才是。
而且,我也拜托段外公安排人放话了,如果有人要暗地里做什么小动作,就是惹了他们不该惹更惹不起的人。”
在上海地界里,能动一动一个警察局大队长的自然不在少数,可是真的能动的那些人,又怎么会不好好考虑一下利弊?凡事都有后果,越是身居高位的人所需要看清也能够看清的自然更多一些。
不过在地下世界里,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呢?未必不可能。
只是,每一个臭名昭着的杀手,总归会为了自己的生意长期做下去而挂靠在某个组织或者中间人的名下。
或许杀手本身可以不管不顾,但是这些组织和中间人,还是会考虑考虑自己到底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不过,做了这些事也只是一个外部因素,更重要的还是叶振鸿自己的应对到底如何。
虽说明面上叶振鸿就是一个铁面无私的形象,但是他自己一直都清楚,他的额头上没有一轮玄月,他的身边更没有东南西北的大侠。
所以很多时候,他应该也的确拎得清。
有了古月的细说,叶云瑶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不过她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表现出任何窃喜,毕竟大夫人脸上还是一脸严肃。
“好吧,姑且算你做事还算周全,可你想过没有,这事最后能够如你的愿吗?”
心中不满自己两个妹妹这么快就放过了古月这熊孩子,实在是不顶用!说不得,大夫人还是得亲自上阵了。
“母亲,儿子必须承认,这事的实施过程和我的初衷还是有点区别,尤其是对于烟馆一事,我是存着私心的,其实早就想要打掉这些霍霍百姓的混蛋了,就是始终没有一个好的借口,而且这里面自然牵连甚广。
所以这一次师出有名,我就顺势而为地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小心思,更何况这行当是影佐阁下明文禁止的,那些人简直大胆包天了,而我弄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让他们翻不了身也缓不过气,就算最后能放过董家,至少也要给那些依旧霍霍百姓的人敲个警钟,有些事干了就该好好想想后果!”
听了自己儿子的义正言辞,大夫人反倒气不打一处来,“你啊你啊!做事就是这么没分寸!
你是随了心意,别说把董满仓给打疼了,他现在恐怕就剩半条命了!但是,你就没想过这么做,何止是釜底抽薪?你根本就是把人家的锅给掀翻了!
你不怕破罐子破摔,你秦叔呢?董槐林会善罢甘休吗?董满仓能咽下这口气按你的意思去给董槐林施压吗?
别告诉我你从未想过这些!”
“的确,儿子这次还是太天真了,经过万会长的提醒才了解到董家这潭水里到底有多深,所以这次的计划,尤其是关于烟馆这一块,我的确做的有些欠妥,不过这也是相对于自己想要救援秦叔的初衷而言。
眼下,我仔细想过,其实无论如何,董槐林都不太可能因为董家的施压而做出任何决断,因为他也不是那个拍板的人。
对于这事而言,关键其实还是在于秦叔他自己身上,他到底是不是所谓共党呢?我不清楚,但是我想弄清楚。
偏偏,董槐林不给任何解释,也不给任何理由,他们七十六号真就是抓人全凭一己好恶的么?完全不需要哪怕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
这事我还真就不答应了!
他们不是不需要理由么?那我也不要理由好了,既然做了,就把事做绝!
我倒要看看,董槐林是不是真的可以完全不在意董家的死活!而且,我也很好奇,没了董家的支持,这个董槐林还能有什么蹦跶的资本!”
看着自己儿子那“死不悔改”的样子,大夫人很想给他两巴掌发泄发泄,不过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怨气,“你还想干嘛?”
“今天万宝来特地造势跑到学校找我,这个面子我还是得给的,所以从明天开始,针对董家的过激行为,都会停止,段外公那也提到杜伯父已经收到了万宝来的书信,所以这方面没必要继续强硬,毕竟万宝来还是有不少可以利用的地方,而且他们家和我们这的真实状况并非人尽皆知。
于是,在明面上该收敛的还是要做做样子,毕竟万宝来还是有很多可以利用的地方。
而且,万宝来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今天特地找我绝不是给董家说情,只是想强调一下他这个商会会长的职责,他想要的是‘在商言商’。”
“在商言商?”大夫人立刻意识到万宝来动机不纯,这份商业敏锐可以说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那老混蛋憋着坏呢!你别告诉我你没想清楚?”
“不至于,母亲,您的教诲我可一天都不敢忘,所以万宝来想什么,我自然也了然于胸。
这次他无比积极地第一时间做出动作,又大张旗鼓地把声势给造了起来,说白了,就是他最有把握的不是让我停手,而是他知道我能接受他的意见去把事情归结到商业途径上来。
如此一来,在公开的明面上,本来是警察和黑帮出面,立刻就收敛了,这位万会长的面子是不是就立起来了?但是实际上呢?董家的泥潭可不是说抽身就能抽身,而这里面我自然不清楚,并不代表万宝来不清楚!
他特地强调‘在商言商’,也就是告诉我,董家没钱了!
想来,我承诺段外公的那几家妓院和赌场,也要从万宝来手上中转了,不过那个时候,恐怕董家已经被万宝来吃干抹净了!
到了那时候,回过神来的人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因为几家妓院和赌场就觉得我古月打赢了这场商战么?他们自然会觉得我被人利用了还在数钱!
而那个利用我的人,自然就是万宝来自己了。
说到底,商人逐利,有一口蛋糕不去吃一口,万一被人抢先了就可能碎末都没了!这才是万宝来想要营造的商会宗旨,因为他才是这个上海商界最大的无赖!
可是,都明白的道理,谁能说他什么呢?像我一样玩商业以外的手段么?且不说有没有这个资格,就说那些人看到我都收敛之后,他们还能这么来么?
所以,最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绝不是我古月啊。
可我会心甘情愿地为万宝来做嫁衣么?也不是不行啊,因为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董家这块蛋糕,不是么?
眼下,我清楚了董家对于董槐林的制约其实相当无力,所以釜底抽薪这事是我欠考虑了。
可我已经把董家的锅给掀翻了,难道还帮他们再捡起来么?
我可没那个功夫啊,因为我要捡起来的其实是自己最初的目标。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秦叔到底是不是共党分子这事,董槐林说了不算!我需要一个证据,一个答复,可他董槐林自以为是惯了,偏偏我古月不想惯着他了!
这事,我自然不可能对影佐阁下有任何不满,只要有任何证据显示秦叔就是共党分子,那就不是我这个普通商人该掺和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始终没证据呢?如果董槐林在毫无证据支持的前提下,他要强行屈打成招呢?如果董槐林在完全没有结论之前,他一意孤行把人给打死了呢?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人小老百姓,我古月自然也不能拿他七十六号的大处长有任何办法。
不过,小老百姓也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底线。
万一到最后什么交代都没有,董槐林就让秦叔饱受折磨甚至含恨而终,那我也顾不了太多了。
我和妹妹们的这条命是雨涵救下的,既然不能一命还一命,那我只能让董满仓负责到底了。”
最后这句,古月是直接对着四夫人说出来的,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过四夫人至始至终没有任何表示,全当自己听不懂中文了。
“混小子!你啊你,行啦,你最好是把天给捅破咯!”
大夫人“愤然”离场之后,古绝渊打着哈欠让众人散场赶紧回屋睡觉。
这次的“三司会审”也就宣告结束了。
不过离开之时段玉环察觉到了齐小飞身上的不对劲。
“和人动手了?”
一边说着,段玉环一边在齐小飞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按按,弄得后者一脸苦相。
“过了两招,那人手下不俗但是我没给三夫人丢脸!”
“我一个小女子有必要在乎这种两面么?不过你小子一会儿赶紧去上上药,尤其是肩膀这块,可别觉着年轻什么都硬扛,听到没?”
“是!小飞记住了!”
一脸坏笑,段玉环特地又在齐小飞的肩膀上戳了戳,让后者吃痛无比。
“还有啊,早跟你们说了,要勤剪指甲,你看你,这就是不听我话的结果!”
一把扬起齐小飞的左手,食指处的指甲断裂了,手指尖也已经内出血。
“是,再不敢了。”
“行吧,你先下去吧。”
段玉环让齐小飞先走了,大厅里还剩下的也只有她和古月二人。
“哎呦,三娘您轻点,疼啊!”
“装啊,继续给我装啊!”
一边拧着古月的耳朵,段玉环一边特地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到,“快说,刚刚到底干嘛去了?小飞这身伤可不是随随便便过招造成的,而且他都拿出压箱底的功夫了,这是要和人搏命?我就好奇了,董家人断然不可能有这么快就和你古大少爷拼命的打算把!”
“瞒过谁也瞒不过您,不过我也没打算隐瞒,只是不说而已……”
懒得计较古月这句废话,段玉环想要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古月能够安全。
“小月月,三娘知道你有自己的各种打算,也从来不干涉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老家伙没有儿子,这套家传武艺到我手上他就算不乐意也只能认了,至于我再把这功夫传给谁,那就不是他老人家该操心的事了。
可是,三娘把段家的功夫传给你们是为了什么呢?是要让你们去好勇斗狠吗?”
“三娘,我明白的,您是想我们多一层安全保障啊。”
“知道就好!”
伸出手指在古月的额头上戳了几下,段玉环也不再继续纠结。
看着自己三娘的背影,古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脸苦笑……
不久后,放下电话的影佐有意无意看了看保险箱的方向,那里面新近锁进去了早上董槐林送来的东西。
对于影佐而言,他的帝国高于一切,所以任何可能影响到帝国大业的事情都是他要去毁灭的。
不过,即使是他,也清楚烟土行业的那些地下规则,只是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因为这里牵扯的人和事太多,如果一网打尽很可能让看上去稳定的上海出现不必要的风波。
可这一次,是古月出手而不是政府行为,自然也就不需要去深挖后面的各方势力,对于眼下影佐急需的表面平静而言,如此雷霆手段唯一的好处就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至于董满仓的期待,他可不会真的保证什么,凡事都会因势利导罢了。
同样,如果秦逸伦这枚鱼饵一时半会难以钓出背后的共党分子,那也没必要始终泡在水里徒惹波纹。
毕竟,他做这一切的目的,目前还是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