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宓护着肚子,如今荒郊野外,只能在心中不停的祈祷。
“孩子……”
林希在听清她说的什么之后,浑身一震,先是惊喜白行有后了。而后是一阵阵后怕,为了赶上见白行最后一面,这样长途跋涉,几乎日夜不休,山路颠簸,对一个双身子的人并不好。
如今宁宓满脸痛苦,显然已经动了胎气,再不能这样没命的赶路。可若不抓紧赶路,估计到岚西时,白行已然化成一堆白骨,连尸首都见不到。
一时之间,陷入两难。
林希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递到她手里。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沿途是他们从岚西凯旋回离都的道路,他记得附近有一座小郡。他路过时听说这里闹匪患,又因为离都城太远而无人管。林希那时醉酒带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将士去剿匪,郡守得知后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林希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可眼下无奈,只能去那郡守那里提一提这恩情,请那郡守派人护送宁宓缓慢去往岚西,自己先去找到白行。
能拦一刻,是一刻。
安排妥当,林希并没有将递给宁宓的短刀要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你拿着护身,切不可过于相信别人。必要时,不要手软,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虽说这郡守受过自己的恩,可宁宓是个女人,是个貌美的女人,在男人堆里,总归是不安全的。
林希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可又实在无法,驾马迅速离开。
林希带的是随自己征战许久的战马,脚力比寻常的马都好,却也熬不住他这日夜兼程。
深夜他停下看马儿吃草,坐在它旁边摸了摸他的鬃毛,满眼心疼。
“我知道你也累了,可我兄弟的命在我肩上担着。我得让他的妻子见他最后一面,得让他临死前知道自己有后了,人不能有遗憾的离开。”
那马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再吃草,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在示意他上来。
“谢谢。”林希心疼的摸了摸它的鬃毛。
骏马飞驰,带着疲倦不堪的少年。他破开晨雾,隐藏在草丛之中,掏出吹筒箭,上面浸了迷药,看到朝廷派来的人,他将箭发出,两人应声倒地。
白行睁开眼,四处寻找,却并没看到人。
林希紧张的手心出汗,这迷药只有半个时辰的功效,可自己的战马与宁宓的马车定然拉开了不止半个时辰的距离。
他伏在草丛,静静等待。
白行看着那两人脖子后的箭矢只轻轻刺入他们的皮肤,心中了然。
能将箭矢控制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只有一人。
他轻笑一声,尽是无奈,“何必呢。”
白行沉默着将他们脖子上的箭矢拔出,怕被人发现,将那两个箭矢埋进土里。
都是朝廷密探,他们奉命来行刑,就是奉旨而来。林希这样,是为抗旨。
这样的杀头大罪,白行自然是不想让林希背上。可这两人是朝廷密探,什么东西能逃得过他们的眼?
一个时辰过去,宁宓还没赶到。林希抽出了短剑,必要时……只能如此了。
那两人渐渐醒来,自然是察觉到了不对,一人抽出佩剑,警惕的看着白行。
“有人暗中护着你。”
白行顺从的跪下,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二位,我甘愿赴死,无人暗中护我。”
另一人心有恻隐,知晓白行这些年为朝廷所做的事,到头来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他掏出一个药瓶,放在地上“无论因何,总归阎王应当不想现在收你。你这些年所作所为兄弟们有目共睹,我们是有心的,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留一个全尸。”
白行看着地上那瓶白色的药瓶,心中五味杂陈。
他缓缓拿起来,想到的都是这些年出生入死,每次离家都像是一把刀悬在脑袋上过日子。稍有不慎,被敌国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他看着那两人,眉目清澈,单看外表,谁也不会把他们和朝廷密探联系在一起。
“值得吗?”
他们在问白行,为了包庇靖国公父子的抗旨不遵而落得如今的下场,值得吗?
“值得。”
他与靖国公父子交情甚深,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是他的一道催命符。
朝廷密探与武将,本就不该私交甚深。靖国公父子有反骨,虽有忠心却不够听话,他本来是朝廷派来监视他们父子的。可十年过去,他发觉靖国公父子虽行事不羁,却是忠良之人,毫无反心。
青龙寺那次,是他们唯一的漏洞,白行瞒了下来。
此次大捷,自然是再也瞒不住。上头搜集全证据,可靖国公父子已然得了民心,若是处置有功武将,定会使百姓和将士们怀疑一直以来仰仗的君主究竟是不是一位明君。
靖国公父子有罪,却如一块落了灰的豆腐,拍不得打不得。唯一能处罚的,就是他这个密探。
是一种撒气,也是一种警告。
二人不甚理解,只看着白行吃下药丸,而后离开。远处一老翁跑来,痛哭流涕:“鸿轩!”
白行吐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冲着离都的方向叩首。
“臣下此生……无愧于国!只对不起我的嫡妻嫣嫣……”
白行的三叔公哭着抱住他。
“鸿轩……鸿轩……”
白行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叔公,我不能尽孝了。”
“傻孩子,是叔公错了,不该将你带给那个人,更不该让你做这个什么密探。”
“郎君——”这一声哭喊,凄厉悲凉。
白行抬头,愕然愣住。
可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他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抬手试图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再抬头却是止不住的泪水。
“骗子,说好要早些回来的。”
白行苦笑,嘴角不停有血流出,擦不净。
“嫣嫣,我回不去了。”
宁宓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有身孕了。”
白行擦了擦她的泪,“嫣嫣,别难过。”
他握紧了三叔公和宁宓的手,尽是不舍。
“对不起。”
他这一生,打探敌情,搜集奸佞不忠的证据,无愧于国,唯独对不起眼前这两人。
到最后却落得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眼中含泪,万般不舍,“嫣嫣,被你说中了。这一趟,我白行了……”
多年前,他笑着说她名字不好,名似甄夫人,甄夫人在战乱中浮沉辗转,是个可怜人。
她反唇讥讽,还说他名字叫白行,指不定哪天的路就白行了。
多年前的一句气话,此刻应验到了自己最爱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