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为何而来?”
行到判宗宗宫门前的星罗班一行毫无意外地被守卫拦了下来。
武崧上前一步,抱拳:
“我们是星罗班弟子,受烛龙句芒两位判官邀约入宗宫见晏清。”
听到“晏清”二字,两猫相互交换了眼神,放下了手中长枪,恭敬道:
“贵客,请!”
星罗班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明月眼中闪过金芒,查探到整个宗宫果真没有一丝混沌才放下心来。
穿过长长的宫墙,四周没几只猫,偶有一小支侍卫排着整齐的队伍穿梭在各个庭园之内,没有猫注意进入宗宫的星罗班一行。
好在宗宫大门直抵公堂大殿,没有迷路的可能。
“公堂重地,何猫胆敢擅闯?!”
“我们是……”
白糖刚想解释就听到从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随我来。”
回头便看见晏清依旧是那张令猫讨厌的,面无表情的脸。
她并未给几猫决定的时间,转身就走。
冷青蝉跟在晏清身边,依旧是一身绿袍,朝几猫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追着晏清而去。
白糖点了点头,跑了上去,武崧他们紧跟其后,很快就追上来晏清。
“喂,你们判宗的混沌是怎么被清除的?”
“不急。”
白糖最受不得晏清这种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态度,随即拦住她,问道:
“陆吾呢?”
晏清琥珀色双眸微微一颤,随即慢慢伸出一只手,在白糖还没猜到晏清想要干什么的时候就被晏清伸出胳膊推到一边。
“挡路了。”
“晏清姑娘,俺们也很想知道现在判宗到底什么情况,毕竟……”
“毕竟六宗那边你们还得给交交代~”冷青蝉语气中满是不屑和嘲弄,隐隐夹带着些许冷意。
“你……”
“我什么我呀,如果不是宗主,你们在无念关能……”
“住口!”
“哦。”
冷青蝉气焰瞬间熄了下来,星罗班几猫对视一眼,心下也有了猜测。
是啊,如果不是那神秘卷轴,他们或许很难守住无念关。
而现在,他们猜测,偷偷传出密报的,是判宗宗主,无情。
一路无言,经过晏清的指引,几猫走进了一处春意盎然的小别院。
“历心阁?”
“这里是我的居所,坐。”
————
——
无情看着离去的判官和长老,身子疲惫地倚着冷硬的靠背,仰起头,深深地闭了闭眼。
判宗如今太平安定,需要无情亲自处理的案件并不多,只需要分好类别交给弟子们去完成便好。
甚至连这种事交给烛龙和句芒就完全可以胜任,但无情仍选择亲力亲为,每日都要先去视察弟子们功课学业完成情况,然后会公堂上来,整理各种案子,并将它们分配下去,最后坐在问心阁批一天的公文。
反正就是要让自己闲不下来,只有闲不下来才不会去想。
可那时常滴落到公文上的朱红丹砂却做不得假。
哪怕让自己这么忙,他也总会恍惚。
烛龙和句芒静静地站在公堂的两侧,见无情面上是难掩的疲惫,句芒不由担忧:
“大人,您已经连续忙碌好几天了,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无情缓缓睁开双眼,手撑着额头,头有些疼。
烛龙一看就知道无情这是又开始头疼了。
“大人,您还好吗?属下帮您按按吧?”
“不必,本官休息一会儿就好。”
“呐呐呐,宗主大人又不爱惜自己这娇气的身体了,前些日子又是伤筋动骨,又是得风寒的,在床上躺着动一动都要散架的不是你吗?”
“……哎,本官,下次不会了。”
烛龙和句芒早已见怪不怪,但每次无情说胡话时,他们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紧。
“快些回沁心阁吧,好不好?”
“好,我……这就回去。”
无情说完这句话慢慢撑着桌案起身,眼前一阵阵发昏,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缓了许久才站稳身子。
烛龙和句芒想要上去搀扶却被无情拂开了。
“本官自己会走。”
“对对对,无情扶也要我来扶才是!”
无情嘴角扯出一丝浅淡的笑,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慢慢朝沁心阁而去。
自从上元节那夜之后,无情便生了一场重病。
京剧猫身体强健且有韵力护体,几乎不会生病,可偏偏这病来势汹汹,彻底磨去了无情眼中的光彩和生机,让他变得灰暗,蒙了尘一般。
医师最初也说没什么,只是普通的风寒加上心情郁结导致的,好好休养,放松心态便好。
却不想一场小小的风寒竟渐渐演变成了咳血,手脚发凉,呼吸困难,眼前发黑等症状。
本以为无情好好休养便好,却发现他开始嗜睡,可医师一瞧,却吓得手都哆嗦。
无情这哪是睡着了,这明明是昏死过去了。
“宗主大人心情郁结,相思入骨,生了这臆想之症,又因旧伤未愈,致使气血亏空,若在这样下去,迟早引起心衰之症啊!”
在此之后,烛龙,句芒和刑天三猫就想尽办法想要让无情走出来,想让他排解心中郁积的苦闷与伤痛。
结果,无情却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妄,清醒时歇斯底里,沉醉时又自欺欺人。
他总是不知缘由地流泪,只要离开公堂,只要他不再需要去扮演一个判官的角色,他的身上,就再也没了精气神了。
他每日都没命地去处理公务,狠厉果决地判着一个又一个案子,身子,也一点点垮了下去。
后来,他的病越来越重了,时不时便会咳血,直到半夜经常因为呼吸困难而惊醒,双腿发麻,手指冰凉,想要控制这病症,却有些晚了。
有一次,无情独自回沁心阁,半路里昏了过去却无猫发现,幸有一对侍卫经过方让无情得以及时得到救治。
在那之后,晏清勒令三大判官不允许离开无情,必须贴身守护。
而她则会暗中揽下半数公务,减轻无情的负担。
但他们都忘了,无情的性子,太倔强。
无情以为自己不去看那孤坟,就不会想起陆吾,他以为自己可以用公务来麻痹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地去想。
相思入骨,怎是他说断就会断的?
陆吾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当时只道是寻常的陪伴,如今却成了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刚拐过转角,无情猛地怔住,好似被刚刚到一缕春风迷了眼,眼眶竟又蓄满了泪。
那双明黄色的双眸中水汽萦绕,随即,他便开始大口地喘息,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将烛龙和句芒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住无情。
无情一只手撑着圆形的白色院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面色灰白,因为疼痛,眉毛皱成一团。
“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人!”
句芒连忙帮无情拍着背顺气,无情却咳的更厉害了。
“呃——”
无情猛地咳出一口血,身子向后一软,昏死过去。
“大人!”
血溅到白色的墙面上,留下一个个红色的斑点,草叶上也沾满了黏腻的血,却也无猫在意。
————
——
“陆吾他……死了……”
众猫心中皆悲痛不已,纵使陆吾欺骗他们,利用他们,可和陆吾在一起的日子,他们真的过得,蛮不错的。
晏清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动,
“一命抵一命,他用一生的情义和一条命,换得判宗今日光景,我想,很值得。”
如今真相大白,用獬豸卷轴暗中为六宗联军传递军情的是无情,愿用一猫性命换猫土未来的是他,呕心沥血造就如今盛世的,也是他。
从前种种,不容细究。
太多了,无情付出的,太多了。
“你们现在知道宗主大人的付出了吧,陆判官都死了,宗主他现在已经神志不清,分不清现实和虚妄了!”冷青蝉愤愤不平。
“……”
无情走了一条众叛亲离,不得善终的路。
走到最后,他,究竟还剩下什么?
白糖都想问他一句:值得吗?亦或是,后悔么?
可无情,不会回答他们。
“判宗不会答应加入联军,是他们,不配。”晏清冷冷道。
“报!”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急匆匆跑了进来,半跪下便开始说了起来:
“宗主大人突然呕血昏倒!”
“……知道了。”
晏清匆忙起身便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说道:
“你们想去,便一起吧。”
几猫并未犹豫,跟了上去。
————
——
沁心阁,
“他又在找死吗?”
晏清语气很重,没来由的感到愤怒。
“晏清,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大人?”
“他自己整日这样,他以为他还能活多久?!”
句芒不再说话,是啊,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垮的。
晏清不懂,先前的无情将爱与依赖藏那般好,让自己看起来冷淡,面上什么也不在乎,又让陆吾感觉无情离不开他。
现在呢?陆吾死了,无情又是怎么样,以为自己不去看那孤坟,陆吾就在身边吗?以为逃避现实,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以为,陆吾,真的还在吗?
陆吾在判宗待的太久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他留下的痕迹,日复一日,不间歇地折磨着无情。
只道是寻常的陪伴,耗尽了陆吾的一生,每一个动作,都饱含了他满腔的爱意。让无情感觉处处都是陆吾,偏偏,寻不到了。
无情做的很好,他没有消沉,他做的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判官该做的所有事,担起了身上该担的不该担的,所有的责任。
可不是判官的时候,他连灵魂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晏清推开房门,医师面色很不好。
全宗上下都知道无情有意无意地栽培晏清,自然对她极为恭敬。
“宗主身体如何?”
“情况并不乐观,宗主大人的气血本就亏空,如今又患了这咳血之症,切勿让他劳心伤神了。”
“知道了。”
“我这就下去煎药。”
冷青蝉说着就跟着医师出去了。
晏清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无情,没说什么。
星罗班几猫站在床前,看到了如今这个形销骨立,形容枯槁的无情,不由得恍惚。
上一次见他,好像,还是在身宗吧。
几乎与现在的他,判若两猫。
“他很久没睡了,一时半刻不会醒,随我来。”
晏清转身便离开的沁心阁,星罗班紧跟其后。兜兜转转,几猫来到了问心阁。
问心阁前并没有猫看守,晏清推开屋门,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
白糖被呛得直咳嗽。
武崧挥了挥手,皱着眉问道:
“晏清,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历任宗主的书房——问心阁。”
“那为什么会荒废?”小青不解。
晏清不回答,只是用手揩去桌面上的灰尘,又从书架的柜子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卷轴。
卷轴的背面正是鎏金印刻的獬豸图腾。
晏清开始研墨,润笔,然后沾上朱红的丹砂书写起来。
几猫静静地在一旁瞧着,这才明白晏清的用意。
只要星罗班拿着这卷轴回去便能为判宗正名,还能为无情洗刷一身的污名。
写完,晏清并未急着交给星罗班,而是扔出黑金令牌,将整个问心阁罩了起来。
“快要大战了,我们商讨商讨战事吧。”
“战事?!”
“判宗手中有阴霾山谷的地形图和兵防部署的分布图。”
武崧皱起眉头,问道:
“作为交换,你想要的是什么?”
晏清将卷轴卷起来递给武崧,眼中是志在必得,
“很简单,联合之时,我要,判宗在作战上有绝对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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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感到憋闷才缓缓睁开了眼,只觉浑身瘫软无力,看向四周,见是沁心阁。
已是深夜,床前的烛台已快要燃尽,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朦胧了黑暗。
无情缓缓抬起手,影子投在墙壁上,他呆呆地盯着墙面,恍惚间看到一双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原来,是陆吾回来了。
泪水不经意间打湿了枕头,黑夜中压抑的呜咽声也听不真切。
屋外两猫的影子投在门上,许是最近总出幺蛾子,两猫半夜也不敢睡,静静在这儿候着。
“宗主醒了吗?”
“大人还没醒。”
“让我进去看看。”
“这……”
“我是怕他死了你们也不知道。”
屋外毫不掩饰的交谈声让无情蹙眉,他感觉很是疲惫,闭了眼,又觉得烛光晃眼睛。
将韵力汇于指尖,无情一手挥出,烛台灭了,也“咣当”一下摔下桌子。
听到屋内的声响,烛龙和句芒大惊,连忙推开门。
晏清径直走了进去,入目便瞧见打翻的烛台,好在并没有着火。
晏清的忍耐也彻底到达了极限,她第一次感受到愤怒,无法控制的愤怒。
她快步上前,一把拽起床上的无情,逼迫无情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