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
判官大人左手杵着额头，难得地忙里偷闲打个盹，被这一声蛙叫惊醒。
王德发全须全尾的蛤蟆魂体在偌大的办事厅里很不起眼。
【丑死了！】
判官不客气地评价，上了年纪忘性大，他默默掐指算了算惩罚还剩多久——
100-80=20。
他挥挥手，不理会王德发麻木的神色。
鬼差大哥麻溜地过来，抓住一条蛤蟆腿，倒提着去办事。
【咻——】
【噗通——】
畜生道旋涡里，水光粼粼的画面一闪即逝。
华国南部，某座香火鼎盛的山中庙宇。
明明在山巅，偏偏大费周章地建了很多人工景。
不过，大兴土木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一砖一瓦都是人力从山下扛上山的——那时候穷苦，凡人需要信仰，需要希望。
逢年过节，庙里的游亭长廊全是拥挤的人头。
长廊下的池塘里，也是拥挤的景象。
游来游去一群忙碌的七色彩虹——哈，那是许许多多肥头大肚的锦鲤。
一大群，数不清多少尾。
金的，黄的，红的，黑中带金的，花的。
追逐食物时个个都生龙活虎，飙射如动感光波。
要是细看，身上多少带点儿金色跟财气靠边的锦鲤身子会更粗一些。
感谢一生爱财的国人重点关照。
锦鲤里头混了个灰扑扑的奸细——一条灰底黑波点的瘦子黑鱼——王德发。
和金色锦鲤相比，王德发就像个发育不良的豆芽菜。
【哗哗哗——】
一个小男孩在奶奶的示意下，恋恋不舍地把一包旺仔小馒头倒进池塘里，引来锦鲤哄抢。
（ps：作者也喜欢吃旺仔小馒头，小时候妈妈不给买零食，偶然被好友投喂两颗，惊为天人，长大了还是很爱。）
锦鲤大张的嘴像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小男孩吓得后退好几步，抱紧了奶奶的大腿。
【傻孩子，喂了锦鲤，你就要交好运啦！】
王德发仗着身形便利，虎口夺食地吞下去不少奶味小馒头，意犹未尽地盯着岸上的人。
又是一肚子亟待发育的鱼卵，饿啊，好饿好饿！
好在喂鱼食的人不少，面包、饼干、巧克力、瓜子、花生、甘蔗渣……
嗯？！甘蔗渣？！
小子，面甜心苦，你不诚心也不厚道啊，呸！
只要眼神够尖速度够快，总能抢到一星半点儿。
吃，玩儿命吃！
金秋十月，游人如织。
人们跪在蒲团上闭目祈祷，念念有词，久久不愿离开。
一排十个蒲团已经不够用了，后来的人急切地排队，跺脚，却不敢催促。
【神仙神仙，保佑我今晚发财，发大财！】
（神仙一脸木然：这个听太多了，耳朵起茧。）
【神仙神仙，保佑我不劳而获，钱一辈子花不完！】
（神仙斜眼看别处：有点无聊。）
【神仙神仙，保佑我儿子考个好大学光宗耀祖！】
（神仙看了一眼站在女人身后的胖得五花三层的男孩，默默道：加油吧小子！）
【神仙神仙，我把全部身家都投进去了，一定要涨！要大涨啊！回头我给你塑个金身！】
（神仙看了一眼底下趴地跪拜只露个后脑勺的面红耳赤纯韭菜，给了个白眼，已读不回。）
【神仙神仙，保佑我今年找到如意郎君！】
（神仙怜悯地看了一眼三十出头的女人：智者不入爱河啊大妹子！郎君有的是，不一定能如意……）
【神仙神仙，保佑我明天就拿下首富家最胖的小女儿，岳父大人承诺陪嫁五个亿，真的，关了灯都一样，将来只要小姐姐不离，我绝不弃！吸溜！】
（神仙瞪眼看着底下一米五的矮胖子：世间果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算盘打得明明白白的，算盘珠子成精了吧？！）
【神仙神仙，保佑我今年能怀上个闺女，三个儿子太愁人了！】
（神仙看着一脸菜色的女人，掐指一算：唉，你再生还是儿子，没有闺女命，还是算了吧，将来娶了儿媳妇进门当自家闺女一样的。）
【神仙神仙，保佑我父母康健，永远不死！】
（神仙看着小小一团的小男孩，以及他身后面色囧囧的年轻父母，憋笑点头。）
【神仙神仙，保佑我爸爸出海早点回来，我一定考一百分！】
（神仙眨了眨眼睛，不忍地瞥向殿外，这孩子的爸爸哪儿是出了海，是出了轨，被媳妇一脚踹了：一百分可以有，好好学习，不枉费你妈编织谎言安抚你。）
【神仙神仙，保佑我继续长个子，至少长到一米九，隔壁婉秋妹妹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她不乐意和我玩！】
（神仙又木着脸，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刚才叫那个算盘珠子爸爸：子肖父，一米五跑不了，一米九够呛！）
蒲团上的人络绎不绝，一米外的泥胚神像怒目圆睁。
神仙的耳朵被各种祷告塞满，满心无奈——凡人……你们……求得……太多了……
【哎，各位施主别喂了别喂了，这边又撑死一条红鲤！】
一小光头双手合十，满目怜悯。
他脚边的网兜里，静静躺着一条几乎要撑破肚皮的胖红鲤。
看那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目测起码超过半天。
王德发在水下，身子沉重得渐渐游不动，一条黑中带金的锦鲤嫌它挡了路，故意撞过来——
噗嗤。
崽被撞出来了。
金黄的鱼卵，一泻千里。
王德发不痛不痒，听着岸上的小光头念往生咒，仿佛受到了指引，不自觉地靠近。
游客们发现，陆续有大批的锦鲤游去念经的小光头那边，忍不住面露讶色。
它们哪里知道，锦鲤们啥都吃，游客们不喂食了，水底下还有自产自销的。
长长一串刚产下的金黄鱼卵，眨眼就被争抢得不见踪影。
锦鲤们甚至摇头晃尾地紧盯着某德发隐秘之处，不错眼地盯着，出现一颗就吞一颗，生恐落了后。
吃过鱼籽火锅的都知道，鱼籽的蛋白质含量高，脂肪也高，对于常年胡吃海塞被垃圾食品填满肠的锦鲤来说，算是难得的补品。
王德发不在乎，这是轮回的第八十一次了，生崽生得够够的。
(? _ ?)
多希望小光头的往生咒能一次到位把我变成人啊！
刚正不阿的判官大人：呵，想屁吃！100-81，你自己算吧！
天色渐暗，游客在有组织的疏导下，很快散了个干净。
院门一关，小光头看着天边挂着的一轮月亮，叹了口气。
一片寂静。
与白天的人声鼎沸形成鲜明对比。
肥硕的锦鲤们见灰扑扑的黑鱼缩进了石头缝里，好话说尽也哄不出来，纷纷不耐烦地离开。
又过了好一会儿，隐约有熟睡的鼾声从窗缝里传出来。
一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猫鼻子优雅踱步，靠近水面。
圆亮的大眼睛里，倒映出王德发傻呆呆张嘴透气的脑袋。
黑猫不发一言，迅捷出手，一口叼住王德发进了后殿。
身后留下一串湿乎乎的小梅花脚印，风一吹，就消失了。
神像什么都看在眼里，仍是怒目圆睁的样子。
顺应自然，一切自有天意。
黑鱼，卒！
王德发来过，又好像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