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老狗篇:关于忠诚(1)
作者:月半叼馋   何不自挂东南枝最新章节     
    【lucky,真抱歉,要是早知道……咳咳,早知道我会旧疾复发,我就不该把你抱回来……】
    【呜呜——旺!】
    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的男人靠坐在床上,温柔地偏头看着被护栏挡在房门外的狗,说一句话,喘得像旧时的老风箱。
    床边长得一点都不慈祥的老女人朝天翻了个白眼。
    【旺!】
    唔,我,王德发,又生成了一条狗。
    一条平平无奇的白毛小土狗,主人给我取名叫lucky。
    喏,就是那个笑得很难看,让我很想哭的男人——
    主人说,半年前他加完夜班回家,在地下车库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嗷嗷叫唤的我。
    那时候,我身上的脐带还是湿漉漉的,被一团旧报纸包着。
    在这个大家都习惯电子阅读器的年代,还有看报纸习惯的多数是老人家,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
    主人说,我们遇见,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件幸运的事。
    主人说,他后悔抱我回来。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以后没人照顾,会饿死,而他的大伯和伯母,愿意来这里帮他办理身后事,代价,是这套房子。
    主人结算完住院的全部费用之后,把剩下的所有存款都转到了前妻的支付宝里。
    对此事,伯母颇为不满,原本堆满了笑的褶子脸今天格外难看。
    大伯有洁癖,伯母过敏体质,不可能会继续养狗的。
    这不,大伯把主人从重症病房接回家,原本畅通无阻的家里就多了几块旧木板做成的挡板栏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捡来的。
    我猜,是小区里的垃圾桶。
    大伯夫妻俩太抠了,若非这房子值钱,他们不会千里迢迢从老家赶过来。
    主人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在他十五岁那年,那之后直到高中毕业,主人都跟着大伯过日子——
    开学了在校住宿,放假了出去打暑假工,一年大概在大伯家吃十次饭,还会被嫌弃吃得多。
    伯母对外说,他们夫妻俩把侄儿养大,很不容易。
    两个做小生意的文盲把侄儿供进了华国最好的大学学计算机,更不容易。
    唔,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张嘴啊,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旺!】
    这半年,主人每次接到大伯打电话要钱,就会抱着我,或是低声抱怨,或是沉默不语。
    我真的希望,伯母能把主人叫醒。
    肝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为什么一复发,就撑不住了呢?!
    【老公,那条狗叫得我心口堵得慌,把它赶出去!】
    【旺!】
    【嚯,它还敢跟我呲牙,真是成了精了,老公,快把它赶出去!】
    伯母尖叫,面目狰狞。
    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没有半点反应。
    大伯并没有理会妻子的叫嚷,反而在窗边抱着一堆文件在看,那是一些财产赠与的公证书和明细,以及变更好名字的红本本。
    大伯心里暗暗笑骂:侄儿这个人呐,笃信神佛,信来世,财产给他,居然只是要求未来年节给他和父母一家三口烧香烧纸钱,亏得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比他小学没毕业的老头子还要迷信。
    除了门外急得蹦的狗,焦躁的两人都没有再看侄儿一眼,哪怕一眼……
    【旺!呜呜呜——】
    某一道我极为熟悉的、节奏独特的心跳声突兀地停下。
    (? _ ?)
    我浑身一僵,眼泪唰地串成串,以后,再也没有人叫我lucky了……
    大伯夫妻俩并没有察觉,头碰着头趴在阳台上仔细研究这套房子值多少钱,家里的摆设花里胡哨,这个要卖了,那个得留下。
    甚至在合计办白事要请哪些人,收到礼钱了怎么安排,要不然干脆把户口迁过来得了云云……
    【呜呜——旺旺旺!】
    我愤怒,我泪眼模糊全身虚软越不过栏杆。
    当晚,大伯要找个什么十字螺丝刀,推搡了侄儿一把没反应反而触感冷硬,才发现他死了。
    ……
    【呜呜——旺!】
    天气热,主人的尸身在家只停了一天,然后就被殡仪馆的灵车拉走了。
    得火化。
    顺带着,伯母把主卧的那张大床也一并卖给了收二手家具的贩子。
    【唉,九成新呢,要不是……唉,我可真是舍不得!】
    大伯坐在出租车上,跟在殡仪馆的灵车后面。
    司机时不时挑眉看后视镜。
    【大哥,那是你们家的狗吧?!从你上车就一直跟在后面跑呢,真是条好狗!】
    大伯立即扭头,脸贴在玻璃上还是看不清,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不认为侄儿那条傻乎乎的土狗会这么忠心。
    殡仪馆有个大铁门,灵车进去了,出租车被拦在门口。
    大伯骂骂咧咧地下车,只因司机不肯给他抹零。
    司机:呵,全程29块钱,你还想抹零只给20,好意思?!我挣你这仨瓜俩枣容易吗我?!还有那条好狗,跟了一路,几次都差点被旁的车撞到,我一个外人都跟着揪心……
    【旺——】
    我tm……臭大伯,我太阳你个仙人板板,开这么快赶着投胎啊,是不是想累死我啊啊啊!
    主人虽然去世了,可是我还能闻到他的气味。
    【等等,小张,把那条狗赶出去,今天馆里人多,安全第一!】
    小张抄起门边的扫把,连连挥舞。
    【旺旺旺!】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小张才不管这条呲着大牙的土狗叫嚷什么,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保住这份工作就行。
    他把狗赶到铁门外靠左的土墙边上才作罢。
    电动铁门迅速合上,缝隙不足以让狗钻进去。
    小张站在里面,看到白狗疯了一样在外头大呼小叫,有些费解。
    【马哥,刚才进去那胖子是不是狗主人?】
    小张话里有话,另一层意思就是要不要进去叫那个胖子出来,狗叫得怪惨的,他心里不落忍。
    马哥点了一根烟,狠狠唆了一口。
    【职责之外的事不用管,那狗爱叫就让它叫!】
    殡仪馆内,火苗猛地窜起来,那毁天灭地一般的温度,足以吞噬一切。
    【旺——】
    我耳朵一动,背上的毛几乎全都炸起来。
    等到仔细嗅嗅空气中的气味,我才放松下来,主人的气味还在,不近,也不远。
    殡仪馆门口十分冷清,连过路的车辆都少得可怜。
    大家一脚油门下去,目不斜视地窜过去,冷不丁看到大门墙边蹲着一抹白色,余光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以为青天白日里见了鬼,控制不住地加速再加速。
    【旺——】
    追了一路,好累,我先睡会儿。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噩梦连连,全是主人冷冰冰躺在木盒子里的情景,任我叫破了喉咙也靠近不了。
    【哟,还真是你啊,啧啧,可惜我那侄儿是个短命鬼……】
    是大伯,他空手出来了。
    日头已经稍稍西斜,这一觉,居然睡到了下午。
    大伯把骨灰盒直接安置在殡仪馆里面了,他不愿意沾手,嫌晦气,等到了侄儿说好的黄道吉日葬到墓地,再来取。
    空气中果然闻不到主人身上的气味了。
    【我走了啊,你可别跟着我!】
    大伯甩下这句话,大摇大摆地走了。
    【旺——】
    呸!
    门卫小张见门口那土狗起身,眼疾手快地按下遥控,赶紧把铁门又关上。
    下班的时候,狗还在。
    小张把帽子夹在腋下,笑着摇头,暗叹可惜。
    第二天,狗还在,趴在老地方,竟像是一夜没动过地方。
    小张把昨晚洗干净烘干的帽子戴在头上,想了想,扔过去一个茶叶蛋。
    第三天,狗还在。
    小张伸长脖子往那边看,茶叶蛋不见了,于是扔了个红糖馒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