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殿内,承帝看着魏贵妃和苏元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只略微抖了抖眼皮,再无其他神色。
即便他隐于帘幕后,病气缠身,可举手投足间,他仍旧是那个让人心尖颤抖的帝皇。
魏贵妃和苏元明皆行礼,喊道:
“微臣苏元明见过陛下。”
“臣妾魏氏,见过陛下。”
承帝轻咳了两声,“你们起来吧。”
两人都应了一声。
透过帷幕,只隐隐能瞧见承帝的身影,朦朦胧胧,瞧不真切。
他们不敢轻易开口,还是承帝主动问道:
“贵妃来此作甚?”
魏贵妃一看先问得她,顿时有些欢喜,连忙说:
“臣妾……臣妾就是担心陛下龙体安康,前来探望一二。”
承帝顿了顿,“就这样?”
魏贵妃眨了眨眼,“就这样……”
承帝轻笑了一声,又问苏元明:
“你呢?”
苏元明却不似魏贵妃这般兜圈子,他急忙说出本意:
“陛下,臣也担心您的身子,只是……”
承帝低着头,手中不知何时一串佛珠默默盘玩。
“有话就说吧,苏卿。”
“是,陛下。”
苏元明继续道:
“陛下,您眼下作何打算?”
承帝深吸一口气。
“朕已派了王不歇去辛家传旨,命辛容武披甲领兵,前去接应他父亲的遗身。”
魏贵妃在一旁听着,点了点头,觉得此举甚妥。
总不能没有人去管辛徽海不是,派辛容武这个亲生儿子去正合适。
她忍不住暗自肯定承帝的旨意,就听到苏元明又问:
“陛下,没……没了吗?”
承帝抿了抿唇,“苏卿还有什么看法,一并说出来给朕听听。”
苏元明‘唉’了一声,“陛下,臣其实想……臣恳请陛下,是否该考虑小女与太子的婚事了……?”
魏贵妃没想到苏元明竟这般失了分寸。
为了自己的女儿和苏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此事,岂非要承帝多心,是否心存诅咒?
她微微张口,有些惊讶地看向一旁跪在地上的苏元明。
本以为承帝会动怒,毕竟人现在正在病中,这话着实不吉利。
没想到,承帝却并没有大动干戈,反而很是平静。
帷幕后的那道身影晃了晃,让人觉得或许是风过无痕的错觉,紧接着,就听到里头那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
“苏卿此言,不无道理。朕,会慎重考虑的,如今局势如此,太子关乎国本,成婚一事确实不可再拖了。”
苏元明听闻此言,眼中满是喜出望外。
“是、是!臣正是此意,太子乃一国之本,所谓成家立业,唯有先成家,方可后立业。陛下圣明!哦对了,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切莫过度操劳。”
承帝听到他最后还找补了一句,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一瞬间无话可说,反而不自觉轻笑出声。
手中的佛珠又被盘了一圈,细看帝皇的眼底满是静寂,仿佛一弯深沉的水。
“苏卿的心意,朕领了,你退下吧。”
一道帷幕隔绝君臣一心,苏元明只顾着自己兴高采烈,笑呵呵地起身。
“臣告退。”
待他走后,朝晖殿内只剩下魏贵妃和承帝。
久久无话。
承帝深吸一口气,又强行打起精神。
“你既是来关心朕的,如今朕仍旧安好,你可以走了。”
魏贵妃这才从刚才苏元明与承帝的对话中回过神来,此刻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陛下,其实、其实臣妾……”
话说到一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臣妾……臣妾……”
承帝忽然就觉得筋疲力尽。
“有话就直说吧,如今朕很容易就乏了。”
魏贵妃抖了抖身子,咬唇闭上双眼,终是下定决心试探道:
“陛下,太子成婚是大事,迎辛将军遗身归国亦是大事,但还有一件大事……陛下,您是不是忘了?”
承帝挑了挑眉,大拇指又捻过一颗佛珠。
佛珠光泽照人,叫他一颗心总能平静面对一切。
“什么事?”
魏贵妃犹豫了半天。
“臣妾听闻,三皇子去了云晋为质……”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一瞬间就僵住了。
良久,魏贵妃耳边响起承帝如木鱼般沉闷的声音。
“你,何时与他勾结在一起的?”
魏贵妃顿时从头凉到脚,慌忙伏地。
“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
承帝嗤笑一声。
“你当朕是聋子瞎子吗?”
魏贵妃的眼珠左右转悠,声音里隐隐带了几分哭腔。
“臣妾、真的不敢!”
承帝叹息一声,“罢了,他是去云晋了,那又怎么样,你想干嘛?”
魏贵妃还是颤抖着声音解释道:
“陛下,臣妾只是……臣妾听闻三皇子是为了换回辛将军,才主动去往云晋,受人牵制,臣妾想,皇子如此大义,不该被、被……”
“被什么?”承帝问道。
“……”魏贵妃却不敢答。
承帝又笑了,轻声替她说:
“他大义凛然,不该被朕抛弃,朕应该去全力救他回来,对吗?”
魏贵妃闭上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
半晌后,也只得说: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承帝忽而抬头看向她,隔着帘子,她的身影并不看得清,但他忽然就想起她初入宫时,眉目间明媚动人,第一次见他时,满眼都是他,那般鲜活,很是难忘。
如今,帘子后她跪着的模样,与从前她动人的模样,交替重叠,恍惚间似乎有什么随风消散了。
“贵妃,朕心中自有数,此事与你无关,朕就当没听过,你莫要再提,回去吧。”
魏贵妃抬起头,满眼惊愕。
这是什么意思?他拒绝她了,他难道……不要一个儿子了,真的要舍弃裴懐吗?!
魏贵妃不敢相信,承帝真的舍得。
可他到底是何用意,到底救还是不救,她根本揣测不出来。
满心满眼的失望与悲凉自心底渐渐弥漫开来,魏贵妃最终跪拜承帝。
“陛下保重龙体,臣妾告退。”
她站起身来,膝盖跪久了,骤然起身只觉一阵酸麻。
但她还是硬撑着自己,慢慢站起身,转头想要离去。
就在魏贵妃即将踏出朝晖殿时,只听得男人的声音再一次从帷幕后传来,就那样直直传入她耳中,最后贯穿她一颗本该赤忱炙热的心。
“贵妃,子嗣一事,是朕对不起你,你投靠他,朕不怪你。”
话音落,他隐秘无声,魏贵妃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随后似雷击般浑身都颤了颤。
木讷间,她没有回答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在那雍容华贵的背后,似乎是一道长长的影子映照在白玉台阶上。
有泪,从女人的眼中默默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