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重良是第一次取人性命。
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日自己伤着一条腿,手执利刃,是如何为了保全性命,将那明晃晃的剑刃刺入一个又一个有温度的身躯。
那样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眨眼之间毙命于自己手中。
直到天色尽数泛白,而他从一开始的手抖,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麻木了。
起初眼中倒映出一张张惊恐的脸,温重良自己都害怕。
扪心自问,这还是那个曾经的自己吗?
后来,他随着一道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自己脸上时,终究明白,自从前名唤陆司淼的身躯被血脉相连的大哥亲手打落悬崖,自脸面落了疤痕、戴上藏头露尾的面具那一刻,自重获新生成了‘温重良’时……
难道这样的自我,还有资格怨天尤人吗?还害怕杀人吗?
他喘着粗气冷血无情夺人性命时,温重良趁着一个呼吸的间隙坐在马上,抬头望着天空。
忽而,温重良就笑了。
“殿下。”
“何事?”
前面的裴懐忙着砍人,随意应了一声,却听到身后的温重良沉默片刻后,似乎话音里都带着一丝丝悲切的笑腔,正如面具下遮盖着的容颜,不知是否落疤,不知是喜是悲,只恍惚间好似让人觉着半笑半哭般的神奇。
“无事,只属下想,若来日回了京都,我在大哥眼里,定如那从地狱里的恶鬼,我是……爬回去的。”
裴懐挑了挑眉,随意道:
“胡说,做本殿的谋士,怎么会是爬回去的?你是风风光光坐马车回去的……哦,你腿好了后,就骑马吧,骑马更风光些。”
温重良忽然仰天笑了。
“是呀,好风光啊,真是……”
无人知道,就短短一瞬间,温重良脑海中闪过了好多好多画面。
只那些画面里都有关一人。
“傅……施……呵……”
他还是说不出口,咽了咽喉头,好似咽下了千言万语。
最终,面具下,那双原本曾经在傅施璟眼中勾人心魄的眼眸里,悄悄滑落一滴无声无息的泪。
但面具掩人耳目,遮盖容颜,除了自己,天地悠悠又有谁知道呢?
*
云晋大王子率军在后锋躲藏,眼看白日渐起,云晋不出所料逐渐落入下风,而所有局面都全部聚焦在远方与辛家父子厮杀的云晋济纳一人身上。
身旁的小兵都着急了,忍不住斗胆出声:
“王子,咱们不如护着摄政王回来吧,眼看着就要输了!咱们云晋,可万万不能折损了摄政王啊!”
云晋大王子这才‘啧’了一声,眼皮跳了跳,不满地瞥了瞥那小兵。
小兵立时噤声,却还是被他说了一句:
“多嘴。”
“王子恕罪、王子恕罪,属下该死……”
云晋大王子这才轻蔑地左右转了转眼珠子,咂嘴,片刻后,说:
“好吧好吧,暂且不闹了。”
他自说自话般落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那小兵听的,只一双眼睛仍旧暗藏杀机地盯着远处几乎成了一个小黑点的云晋济纳。
“来啊,后锋军听本王子号令,一道冲杀,护佑我云晋的摄政王!”
“谨遵王子令,杀!杀!杀!!!”
*
裴懐眯了眯眼,忽而觉得不对劲。
“喂,温重良,你与我一道看看,是不是本殿眼花了?云晋后方是不是又冲来了一波人?”
温重良正又结果完一云晋人,见状连忙探头望去。
“殿下,是的,属下也看到了。”
裴懐凝眉道:
“这就是云晋人想的后招?多来些人吗?……有点太天真了吧。”
温重良笑道:
“殿下既对咱秦嵘这般有信心……”
他刚想再说什么,结果伴随着云晋后方一波人的由远及近,一道刺耳尖锐的哨音竟冒了出来,响彻整个黄沙战场。
裴懐不满地抿了抿唇。
“好吵。”
然而,这话说完,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原本骁勇厮杀敌人的秦嵘士兵,在闻得此音后,竟忽而浑身抽痛不止,不多时,便一个个龇牙咧嘴,口吐白沫,有的弱了些,甚至竟直接七窍流血,呜呜咽咽地倒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
不多时,一大片又一大片的秦嵘军接连倒下,场面远远望去很是凄厉。
纵是裴懐,此刻也止不住加快了呼吸,慌了几分心神。
温重良见状,瞬间惊叫出声:
“殿下,是那水,是水!”
“本殿知道!”
温重良还未反应过来有何良策应对,只见裴懐已率先勒紧手中缰绳,迫使身下马儿吃痛,嘶鸣一声。
“殿下要做什么?”
裴懐一瞬间就被逼出了眼中血丝。
“废话,当然是去救辛家父子,他们喝了那水,又没有解药……总之,他们俩不能死。”
在策马狂奔而去时,温重良稍稍安稳心神,强迫自己比谁都先冷静下来,逼问裴懐:
“殿下,您只有一颗解药了,辛徽海和辛容武,你要救谁?”
此话一出,裴懐瞳孔微凝,呼吸都差点停滞。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