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懐反问她。
苏皖被这么一问,她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好半晌,才听到苏皖说:
“小女……”
少女神色艾艾,垂下眼帘,百无聊赖地将双腿一晃一晃。
裴懐忍着心中一丝钝痛,猜测般再度开口:
“本殿知道,苏姑娘不日就会嫁给太子皇兄,你……本殿想,你一定喜欢……皇宫吧?”
你是不是喜欢他,就如我喜欢你一样?
裴懐想,这才是自己最想问,却也许一辈子都无法问清楚的话。
他不由得联想到当日在广灵寺前,苏皖遗落的那枚代表姻缘的欢喜佛红香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苏皖直接抬起头,否定道:
“不,我不喜欢。”
一瞬间,裴懐觉得自己心中的小花又偷偷开了。
他语气隐隐有些兴奋。
“不喜欢什么?”
是皇宫,还是太子?
苏皖闷闷地小声嘀咕。
“反正,就是不喜欢……”
裴懐不想再逼问她,他反而庆幸。
有时候,答案越模糊,也许他越能借机自我安慰。
他就当,眼前这个女子都不喜欢了。
思及此,裴懐心情大好。
他问苏皖:
“那你喜欢什么呢?”
裴懐以为苏皖会说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以为她会回答自己,说喜欢栀子花。
却听苏皖沉默片刻,忽而希冀般抬起下巴,望着天空,幽幽说:
“殿下放过纸鸢吗?小女,最喜欢放纸鸢。”
“纸鸢?那是什么?”
苏皖再一次惊诧。
什么?
这个三皇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怕苏皖多想,裴懐赶紧解释道:
“广云寺里不让做这些。”
他说得很是诚恳,苏皖轻易就信了他的话。
只见她自嘲一笑,随后才悠悠地说:
“我最喜欢放纸鸢,每次只要拽住手中的线,随着纸鸢奔跑时,我才会觉得自己是真正地活着。不过……”
苏皖停顿片刻,
“我已告诉自己,再也不放纸鸢了。”
听到这里,裴懐看着苏皖的侧脸。
她的一缕鬓发虚虚垂落在耳侧,耳垂上一个浅浅耳洞,而苏皖鼻尖被寒冷冻出一点嫣红,眉目间满是渴望。
看着看着,他忽而就明白了。
原来,他们其实一样。
他们都渴望皇城外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和她,都渴望自由。
纸鸢即自由。
是属于她心中的自由。
裴懐迷离了眼眸,不自觉伸出手去,替她把垂落的一缕鬓发挽至耳后。
“殿下?”
苏皖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动也不敢动。
毕竟这个举动,实在不应该属于他和她之间。
裴懐很自然地做好后,收回留恋不舍的指尖,一脸坦荡,对她笑。
“你的头发乱了。”
苏皖看到少年眉眼染笑,忽然就红了脸,连忙捂着自己的鬓发,不知所措。
“小女失礼了。”
“无妨。”
裴懐看到她难得如此娇俏,心头软得不成样子。
他想,你还喜欢纸鸢?记住了……
少年双脚一跃,稳重地踩到厚厚积雪上。
他转过身,对苏皖微微歪头。
“下雪了,来玩吧?”
苏皖一向循规蹈矩,她下意识拒绝。
“殿下,这怎么行?小女……”
然而,裴懐已朝她伸出温热手掌。
“来吧?”
他手指修长,掌心白皙。
苏皖盯着那手心,不免想起当日冷宫外,他也是这样朝自己伸手,把她牢牢拉起来,最终不小心拉入怀中。
一瞬间,好似什么都能真的抛诸脑后。
这一刻,没有苏府嫡女,没有皇子殿下,没有未来太子妃。
只有他和她。
苏皖期待着一颗心,颤颤巍巍,将手最终浅浅搭在他掌心上。
少女指甲修得圆润,指尖粉嫩,素手柔夷,叫他顷刻动心。
裴懐勾唇浅笑,立时握住,不再松开。
苏皖见他有些大胆,不免惶恐不安。
他们这样,是不是太过逾越了?
然,不等她多想,裴懐似察觉到她的顾虑,安抚道:
“别怕,只有我们。”
苏皖怔怔抬眸,两人四目相对间,她发现,自己和裴懐的双眼里只有彼此。
她下意识羞了,急忙又低下头去。
裴懐牵着她,面对她,自己则步步倒退。
他给足她安全感,让苏皖慢慢拉住自己,一点点感受脚下厚实的积雪。
苏皖恍惚间就想起,上一次,她也是这样,自由自在地踏着白雪,不知不觉漫步到只有阿怀的冷宫去。
忽想起故人,苏皖伤感开口:
“我与阿怀相识时,地上的雪也是这样厚,这样白。”
亦如他们之间那般纯洁、美好。
裴懐心尖钝痛,真正体会到了有口难言。
他想了想,笑道:
“你若不介意,我就当一回你的阿怀,怎么样,和我一起玩雪吧?”
苏皖呆愣思索他这句话时,裴懐已松开她,转而去地上抓起一手的积雪。
他捧着手中碎雪,送到她面前。
趁着苏皖发呆时,裴懐微微一吹,雪花瞬时洋洋洒洒粘在苏皖脸上。
她扑朔的狭长睫毛上沾到这星星点点的白,眨巴间更显娇美。
一席面纱,已不足以遮挡苏女美貌。
苏皖猛地被吹了满脸,此前从未有人敢这样待她,她站在原地,看着笑得肆意的裴懐,不知道该不该拿雪报复回去。
这时,一道声音自苏皖身后响起。
“好啊,殿下竟敢趁我不在,欺负阿姐?”
苏重朗和裴文月齐齐走了过来。
裴懐见状,微眯眼眸。
“本殿还没问罪,你拐走本殿的妹妹呢。”
此话一出,苏重朗忽而觉得裴懐这个人,可交。
他壮着胆子,看向裴文月。
见她脸色红红,于是毫不犹豫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她的手,朝裴懐扬了扬。
“重朗?”
“重朗!”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分别是羞涩的裴文月和皱眉的苏皖。
裴文月是觉得不好意思。
苏皖则是有些害怕,觉得他们这样堂而皇之,到底不妥。
苏重朗不管不顾,视若无睹地对裴懐说:
“还请殿下日后多多关照?”
裴懐直接抓起一捧雪,捏成雪球,朝苏重朗面上砸去。
“好说好说。”
他已经关照这个小子了。
苏重朗岂会吃亏?
他立时抹了一把脸上的碎雪,毫不犹豫兴冲冲,跑向裴懐,嘴里还在喊:
“阿姐你看我,我帮你报仇!”
苏皖哪里看过这样忘了尊卑上下的场景,她吓得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
自己这个弟弟,怎敢扔皇子?!
裴懐又怎么没有训斥他?
裴文月适时走到她身边,牵起她。
“苏姐姐,我们四人就不要拘礼了。”
说完,她硬拉着苏皖一起加入战局。
在欢声笑语间,苏皖终于彻底放下刻在骨子里的礼数教条。
她也渐渐在这场打雪仗间展露一抹笑意。
尽管面纱遮住了这抹笑,但裴懐看着苏皖笑弯了的眉眼,还是捕捉到了她的喜悦。
不知不觉间,天地间好似唯剩这两对壁人。
白雪皑皑,这一天的凝宵殿里显得如此肆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