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公主召我入宫,是为了答谢天鼓楼夜宴发生的事。”
她笑道:“公主不怪罪重朗性子冲动莽撞就好了,不必往心里去,身为臣子,重朗日后也是要登科入朝的,为公主效劳,也算是他该做的。”
裴文月感慨地说:
“苏姐姐有所不知,深宫步步维艰,本宫虽为公主,却也并非如表面那般风光。那夜于我并非小事一桩,只是我不便多见外男,只能召了你进宫来细说。姐姐若不嫌弃,往后与我做个闺中密友,我们常常往来,说说体己话好吗?”
其实,她更想通过苏皖多与苏重朗接触,所以一半出自真心,一半有所图,裴文月都想和苏皖变得更加亲昵些。
苏皖一开始有些惶恐:
“我怎能与公主……”
但见裴文月眼中期盼,她不免温柔地说:
“好吧,若是公主不嫌弃我,我自当应下。”
此时,屏风后传来一些响动,苏皖并未多在意,裴文月却忙松开苏皖的手,转移了话题。
“苏姐姐,我们边吃茶边聊聊天吧。”
苏皖眉眼弯弯,道了声好后,小心捧起茶盏放至粉唇边。
她饮了一口香茶,就听裴文月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冬日寒冷的缘故,想不到宫里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唉……”
这状若无意的话题,引起了苏皖的好奇。
“殿下是在说什么事?”
裴文月回答她:
“本宫是想起最近宫里的疫病,有些感触罢了,想咱们出生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不曾体会过一般疾苦,可怜那些宫人了,一朝染病就这样草率丧命。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姐姐,你说对吗?”
她看向苏皖,就见苏皖果然拧住眉心。
“什么宫人?什么疫病?”
裴文月天真地眨了眨眼,“就是冷宫疫病横行的事啊。”
苏皖一瞬间心下惊慌,“冷宫疫病横行?”
裴文月继续拱火:
“是啊,本宫听到底下几个小宫女说闲话时传的,说是近日入了冬,冷宫那边横生疫病,一夜之间,里头的宫人几乎都染病而亡。父皇下旨,把冷宫封锁起来,直到里头无恙为止。这也是为了宫中其他地方的安全。”
见苏皖面色渐渐煞白,裴文月忙打住话题。
“瞧本宫,说得起劲儿竟把这些说给苏姐姐听了,吓着姐姐了吧?姐姐快吃些点心吧,压压惊,都怪本宫不好,好端端的竟说这些有的没的……”
苏皖却听得难受,她咬了咬唇,脑海嗡鸣,忽而就想起冷宫里那个人。
【待我们共赏栀子,我再予你姓名】
阿怀……
苏皖脑海中那根理智之弦忽然就断裂了。
她一时间顾不得其他,直接起身朝裴文月屈膝行礼。
“苏姐姐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还请公主帮我个忙。”
裴文月正要扶她起身,苏皖却白着一张小脸,请求着。
裴文月一脸疑惑,就见苏皖抬眸,坚定地说:
“还请公主赐恩,准许我去冷宫那边看看。”
裴文月闻言,娇美面容上浮现惊诧。
“冷宫那边现下这样乱,苏姐姐过去干什么呀?”
苏皖却是急得连规矩都忘了,直接抢白了裴文月的话:
“公主,我……我在那边,天鼓楼夜宴时,我曾不小心迷路至冷宫,丢了一方绢帕。那帕子是离府的乳母亲绣了给我的,我不能不找回来,还请殿下成全小女!”
闻言,裴文月面上一松,扶起苏皖,体恤道:
“既是这般要紧的事,本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苏姐姐只管去吧,一切有本宫兜底,苏姐姐不必担忧。”
苏皖朝裴文月福身行礼,随即告退而去。
待苏皖离去,裴文月这才收敛了方才的一切伪装,眼神幽深地望着苏皖离去的背影。
而自左侧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
裴懐一手背后,难得没有玩笑戏谑的模样,而是眸色温和地走到裴文月身侧,同她一起望向苏皖离去的方向。
即使已经看不见苏皖的身影,可裴懐还是留恋不舍。
裴文月头一次看到裴懐流露出这样的情愫,她心下略微错愕,却更多是严肃。
“我已照你的意思,把她引入宫中,也把冷宫的事透露给她听了,现在你想做什么?”
裴懐沉默不语,只静静站着。
裴文月见他这样,忍不住后怕。
“皇兄,以后我们都要称她一句皇嫂的!”
她顿了顿,难得如此认真而厉声: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裴懐想,人伦纲常他当然知道。
可他和她初识时,她只是苏家嫡女,他又何错之有?
裴懐又忍不住问自己,难道当日他知道她未来是太子的人,那一夜他就能忍得住心中缱绻了吗?
如今他已知道了,他已明白他和她未来之间会是多么大的差距,那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最大鸿沟,可他遗失的那颗心又有谁来教教他,该怎么收回来?
既然眼下收不回来,他只能放任自己去做、去错,直到最后一刻,覆水难收。
“我与她要如何,你不必再管,只管帮我就好。”
裴文月闻言,手都在颤抖。
“你……你……倘若来日东窗事发,她会面临什么你知道吗?!”
裴懐嗤笑一声,眼眸中全是狂热。
“若真如此,都是我心思龌龊,与她无关,她全然不知情。世人要审判我,那就只来唾弃我一个人好了,我左右遭难诸多,不在乎再多一些。”
他转头,温柔对裴文月保证:
“真有来日,她自无恙。”
说完,他再不说话,径直抬脚就走。
“你去哪儿?”
裴文月在他身后喊着。
裴懐一边走一边不曾停顿片刻。
“我去拿回一些属于我的东西。”
而在他的脖颈处的内衬里,隐约可窥一抹翠绿玉色。
整个凝宵殿里,徒留裴文月怔怔坐回椅上,喃喃自语。
“疯子……”
*
苏皖不曾如此大胆。
青天白日,她不管不顾,一个世家贵女,未来的东宫太子妃,却堂而皇之尽力飞奔与皇城内。
三千青丝都被风带得凌乱几分,珠钗在头上碰撞作响。
有些宫人经过,皆被她惊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苏皖却全然不管周遭视线,她只知道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唯剩裴文月对她说:
【冷宫疫病横行,里头的宫人几乎都染病而亡。】
她忽而自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悲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皖只想自己再跑快些,再快些。
冷宫一如既往萧瑟静谧,但比之那一夜,现下更多了几分穆重。
宫门被两道素白封条交叉封住,上头用红印写着‘禁地慎入’四个晃眼大字。
一个锁门的宫人就见一个女子衣裙飘飘,朝着自己努力碎步跑来。
宫人吓了一跳,愣愣看着。
苏皖气喘吁吁,拉住这宫人,面纱被寒风吹得摇曳,只露出一双含着希冀的眼眸。
她气都未喘匀,却急急拽住宫人,问道:
“冷宫里,可还有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