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回首看向身后漳水,那是一艘艘渡船,让张角的眼中再度浮现一丝希望。
虽说在漳水东侧有着卢植所率领的汉军,但是张角大可乘渡船沿漳水而下直抵曲周,再返回巨鹿以图后计。
当即,张角的脚步一动,就欲朝着身后的渡船冲去。
只要上了渡船,未全败矣!
而看着张角往着漳水之上退去的身影,关羽怒目圆睁,手中青龙偃月刀急舞,却依然是被不断蜂拥而上的黄巾力士拖住。
“休走!张角匹夫休走!!!”
关羽连连怒喝,却是感到一阵无力。
若是让张角走脱,此战纵是斩灭了这五千黄巾力士,用不了多久张角还能再蛊惑出五千、一万,乃至于更多的黄巾力士。
对于关羽的怒吼,张角的脚步没有一丝的迟疑。
也就是这时,张飞想起了什么,单手匆匆扯出藏在怀中的布帛,看着其上的文字,大声念了起来。
“巨鹿张角,我家子坤先生欲问你一句话。”
张角的脚步没有停歇。
张飞的声音也没有停顿,而是接着以奔雷之声念道。
“汝聚众造反,为的是一己私欲?还是心怀大愿?”
张角的身形略微一滞,扭头朝着张飞看了过去。
张飞则是继续地大声喝道。
“汝自泄密而举事,仓促而被挡于司隶之外,便早已注定败局,纵使负隅顽抗到底,那又如何?”
“若是为一己私欲,汝之名声将遗臭万年;”
“若是心怀大愿,汝且看看那无数追随于你身后丧命的信徒,汝且看看那无数被你卷席入战乱之中的百姓……”
张角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表情有些呆滞。
传道十余年。
张角甚至在不知不觉之中都已经忘记了传道的初衷是什么,但是张角知晓为何会存在太平道卷席八州,信徒百万的土壤。
那便是世人多悲苦,世道多昏暗。
所以,张角自认乃是顺应黄天之意,顺从万千信徒之心,方才揭竿而起!
“我家子坤先生让俺问汝:汝还能逃到何处?汝欲苟全性命于一角,坐观无数教众信徒死于那不可能达成的目标乎?”
“汝,已该死矣!”
张飞那奔雷似的声音,让话语一字一句地清晰传入到张角的耳中,让张角浑身一震。
此该死,非彼该死。
张角顷刻间,似乎懂了那借黑脸汉子之口道出此言的子坤先生之意。
有些人活着,尚且不如死了。
有些人死了,方才能永远地活着。
吾纵使再败再逃,退到巨鹿坚守,又还有什么意义?
越是狼狈,越是不堪,就越会给张角心中顺应天意人心的这场起义蒙羞。
兵仙韩信若早死十年,何至于受“三不见”之死,累及三族尽灭,且将成为青史中堪称立下不世之功的完美名将。
吾似乎是该死了……
吾若不死,除了只会拖累更多教众信徒,已无意义。
纵使苟全性命躲回巨鹿,还能有胜算乎?
“我家子坤先生再告之,我等乃从巨鹿而至,虽未破巨鹿,但已焚巨鹿粮仓……”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击穿了张角的心理防线。
这一句,同样也是李基此前从一次“计谋模拟器”的推演之中,所察觉到的关键信息之一。
对于张角而言,巨鹿有着别样的意义。
那收集在巨鹿的无数粮草,无疑也是张角心怀一丝幻想的支柱所在。
在李基通过“战术模拟”的方式进行推演之时,由于完全不知张角具备大范围短暂激发黄巾力士的鼓舞能力,以至于出现了推演结果的偏差。
但在赵云的出现暂时护住了刘备,拖延足够的时间之下,张角无疑再度失去翻盘的希望,唯有如李基早早就推演的结果那样,乘坐渡船沿漳水而下逃离薄落津。
那是张角唯一的逃生路线。
那也是除非张角心存死志,死战不退,否则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了张角的逃生路线。
一时间,完全停了下来的张角抬头凝望着上空,眸光流转,不知有着多少过往与念头在张角的内心之中翻涌。
张角没有去考究张飞所说的巨鹿粮草已被焚毁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骤然明白了一点,原来支撑着自己最后那一丝幻想的支柱竟然是粮草,真是可笑,悲凉的可笑。
“吾,乃大贤良师。”
张角悠悠地长道了一句。
在逃回巨鹿苟活于世等待着最后的狼狈不堪,以及保留着最后一份体面且向诸多教众信徒洒下最后一丝善意之间,张角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随后,张角示意伴于左右的两道童各捧一引火之物,一甩道袍,迈步朝着漳水之上的渡船走去。
这一幕,令关羽、张飞为之怒目不甘,却深陷于黄巾力士的重重阻拦无可奈何,只能是目送着张角一步步地跨过一艘艘渡船,然后走到了最边缘的一叶扁舟之上。
随即,张角整理了一番身上的道袍,盘膝坐下,然后让身后的两道童将火油泼洒于小舟之上。
“大贤良师纵死,黄天死乎?否也。”
伴随着一声大笑,一点火星自小舟之上亮起,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张角连带着那一叶扁舟顷刻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后,那燃着熊熊大火的一叶扁舟沿漳水而下,带着张角那渐渐消失在大火之中的身影,最后在所有人的眼中越飘越远。
“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为何弃我先一步归于黄天啊!”
“呜呜呜……”
一时间,那些原本有如疯魔般的黄巾力士先是怔住,不知从何处先响起哭声,然后就彻底在黄巾力士之中蔓延了开来。
最后,那些黄巾力士却是完全无视身边关羽、张飞以及所率领的士卒,纷纷朝着张角的方向跪地叩首,大哭不已。
那悲呛不已的哭喊声,同样引动着那原本正在正面战线围攻着刘备的大量黄巾力士。
当得知张角自焚而死后,那些黄巾力士亦是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完全不管不顾身处战场,接二连三地冲向漳水边上跪地叩首,大哭不止。
这一幕,看得刘备亦是面露茫然,神色复杂。
张角,妖道也,祸乱大汉之人。
然而,若其当真乃是大凶大恶之人,又真的是单纯凭借着蛊惑,让这些黄巾力士为其身死而痛哭不已吗?
且张角自焚而死,又当真是那种贪恋权势富贵之小人乎?
可若是张角没错,那么错的又到底是谁?
这一刻,刘备内心之中原本泾渭分明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相对于内心遭受到巨大震撼的刘备,张飞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在匆匆地赶到刘备的身边,确认刘备的安危后,张飞指着那些或失神茫然,或埋首痛苦,或脱力晕厥的黄巾力士,问道。
“大哥,那这些黄巾力士怎么处理?他们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意思。”
刘备闻言,心中此刻却是升起了几分纠结与犹豫。
若是将他们尽数俘虏,且不说粮草负担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刘备粗略扫了一眼,如今麾下士卒死伤过半,想要一边看守大量俘虏,一边坚守薄落津的话,风险极大。
可若是放任这些俘虏离开,说不准又会是个后患无穷的结果。
与在刘备眼中大多都是被无辜平民卷入的黄巾众信徒不同,这些黄巾力士可是真正意义上太平道的狂热教众。
至于杀俘,刘备的道德让他本能地抗拒这个选择。
下意识的,刘备脱口而出地道了一句。
“子坤,觉得……”
忽然,刘备的声音猛然一顿,瞪大着眼睛,惊呼了一声。
“子坤!子坤安然无恙否?”
“那个……”
立于刘备身旁的赵云,小声地问道。“督贼曹所问的,可是一位白袍士子?”
“对对对。”刘备连声答道。
“吾知晓督贼曹之位置,正是那白袍士子指点,当时吾听其呼吸微弱,声音迟滞,且观其脸色亦是苍白无血,在指点于吾后,便是晕死了过去。”
等听到最后之时,纵使厮杀了半天都始终面容坚毅的刘备,眼中却是骤然失去了高光,整个人晃了晃倒退数步,险些当场栽倒在地,痛哭道。
“子坤啊,子坤,你为何弃我而去……”
张飞见状,连忙托住刘备,喊道。
“等等,大哥,俺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刚刚这位子龙兄弟所说的,不是子坤先生已经死了,而是子坤先生晕死了过去。”
顿时,刘备大有一种“垂死病中惊坐起”之感,身体猛地直了,先是急匆匆地朝着张飞说道。
“翼德,你派遣部分骑兵立刻散开到薄落津之外巡视戒备,且与云长好生看管这些黄巾力士,先行小心收拢兵器,防备他们再度作乱。”
顿了顿,刘备转身朝着赵云匆匆行了一礼,说道。
“子龙今夜相救之恩,玄德必有厚报。只是如今备心急如焚,实难诚心向子龙道谢,还请子龙暂且歇息片刻。”
随后,刘备双手提着雌雄双股剑,翻身上马就朝着薄落津正门的方向而去。
“子坤!子坤!若汝有所不测,备余生该如何渡过?且等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