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因为黄山的缘故,众人被安置在靠近湖面的一栋别院。
陆离和李楚受黄山尊敬,商人本想分两间上房与两人,奈何两人连连推辞,称只要两间普通房即可。
黄山何等精明,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商人吩咐把两间上房的一些顶好家具替换,只留下那满窗的湖光。
上房之所以称上房,便是装潢精美,湖光在侧。如今只装潢简单,美景依旧,却算半个上房了。
陆离和李楚搬进去,两人也不是傻子,都知道了商人的好意,只能先承下这份情,日后再说回报了。
道人简单拾掇一番,走到窗台前,推开木窗,湖光水色入眼,满目怡然。
有风起,轻刮脸颊,力度并不重,倒像是爱人的抚摸,温柔且和顺。
湖面上有些闲情逸致的人,早早租着船,泛舟游湖,饱览美景。
“小离子,按照你这性子,不应该下去玩玩?”
山鸡躺在床上,仰头望房梁,同时口中随意说道。
陆离眼中装满湛蓝色,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是啊,走吧下去借个钓竿,钓个鱼。”
“咦,你要这么说我可不困了,走着。”
山鸡一下子从床上扑棱起来,飞至道人肩头。
陆离轻笑,走出房间,看了眼隔壁紧锁的房门,原本想邀请李楚同游的心思便也作罢。
找到黄山,这位富甲八方的商人肯定不缺这么一根钓竿的。
借来竹竿一支,便朝湖边慢慢走去,顺带欣赏一下沿途风光。
这座小村庄并没有因为位置偏僻而荒芜,反而因为那位南陈第一武夫格外繁荣。
加上葬礼在即,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叫一个热闹。
街道上随处可见一些穿着燕山派服饰的燕山弟子巡逻,应该是担心一些心怀不轨的江湖人作乱吧。
毕竟人多是灾。
道人一路走来,见识了不少奇趣。
有一架摊车,其上摆着幕布,后头有灯照的透亮,亮光中几个纸片人隔里头打着架,配合后头师傅的激情言语,妙不可言。
围观众人无不拍手叫绝。
再有一处戏台,其上戏子走走停停,水袖挥舞间,唱念做打信手拈来。唱腔婉转悠扬,能唱到听众心头去。
这一回眸,一勾唇,千姿百态,却不知是多少个十年。
陆离带着鱼竿,和二大爷静静走过这几条长街,又走到长街外,脚步未曾停下,依旧在往上走。
“小离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快要上山了都。”
山鸡趴在耳边,好意提醒。
道人不语,默默走路,直到走到一处荒无人烟地,方才停下。
此地草长莺飞,方圆无人,万籁俱寂间是说不出的闲适。
坐下来,湖水就在眼前,近处湛蓝如宝石,远处受天光照料,蓝白参半,好似青花瓷般纯洁淡雅。
水面无波,风和日丽。
道人眯了眯眼,手一挥,将鱼竿甩入水面,接着开始静坐修持。
山鸡看向四周,不满道:“就这破地方,你还没上饵,能钓到鱼吗?”
“嘘,二爷莫吵,可别吓到鱼儿。”
“哦。”
等了一会,不见鱼儿上钩,却有一位老者晃悠悠地朝此地走来。
那老者须发皆白,长得粗犷,右手提着鱼竿,左手拿着小板凳,肩头也有一只猫儿相陪。
老人看见陆离,先是惊了一下,尔后也没说话,只把凳子放下坐着,也把手中竿子一甩,直直射入水中。
猫儿打了个哈欠,卷了卷身子,又从老者左肩跑到怀里窝着,端的是雍容华贵。
老人与陆离交接一眼,相互点头致意,也再无话。
二大爷发现那猫儿好玩,便跑去想和其戏耍,先看老者一眼,发现老者眼角余光若有若无地瞥来,其中威严难明,又不敢过去了。
道人闭目养神,老者睁眼望湖,两者半天都没钓上一条鱼。
“很少有人来这里钓鱼,道长好闲情啊。”
一道雄浑的嗓音响起,老者先开口了。
陆离睁眼,淡笑回应:“老丈说笑了,我们两个不就是来钓鱼的嘛,话说,老者来这里钓的什么鱼呢?”
“我啊?凡是钓鱼者,无不希望自己钓上一条大鱼吧。老头子俗气,也想钓条大的。”
“哦?巧了,在下也是。不过看样子,今日要空手而归了。”
道人看着湖面,望湖兴叹。
“呵呵,空钩是常有的事,人生有得有失,道长何须介怀。”
“老丈看的比我清,佩服。”
“人老了,自然看的宽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亮起一点光,看着湖面波澜,起了兴致,侃侃而谈。
“道长且看这湖,不就如天下嘛。这小鱼,不就是那些平民百姓嘛。”
道人心头细品这话,颇有妙趣,也起了兴趣,问道:“那大鱼呢?又该似谁?”
“大鱼嘛,自然就是那些颇有武艺的江湖人,或者颇有财富的行商等人了。自以为鱼群中无敌,却不知还有人于岸上窥探,随时可取性命。”
“那,泛舟游湖的那些人呢?又该似谁?”
“哦呀,可不就是那些王权贵胄,朱紫权贵嘛,将那些平民百姓包括武人富商在内视为随时可取之物,任杀任夺。”
这番言论很是有逆反性质,要传出去被人听见,少不得加一个谋反未遂之罪啊。
道人陷入沉思,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陆离正在思忖该如何回答,却见老者悠悠一笑,又说道:“哦,差点忘了,还有一类人便似道长这般,稳坐高台,不问湖中事,只当戏曲看,端的是高雅。”
陆离眉头轻挑,这老丈真的会说,也敢说。
“老丈一番言论,实在叫陆某叹为观止。”
“哈哈,哪里哪里,胡言罢了。”
老者长笑,笑完眼中却又划过一抹哀伤。
“说来也可笑,湖中游荡数年,只是成为一条大鱼,这江湖碌碌沉浮,谁又敢说绝对?”
道人默声,没有回答。
“这鱼吧,有些天生的,有些人养的,天生的老朽不好说。但这人养的吧,明明是你把它养肥的,也只想把它作观赏用,可把它钓上来时吧,它又想反咬你一口,端的是妙。”
“所以,老丈是专为此鱼而来?”
老者笑而不语,收起竿子,转身离去。
“老丈。”
老者停住脚步。
“狸奴很好看,还有,记得保重身体。无为而治,说不定鱼儿就上钩了。”
老者满是皱纹的脸浮现笑容,轻笑道:“那就借道长吉言了。”
走出几步,想了想,又转身问道:“与道长相谈甚欢,敢问道长师承何处?”
“乾元山闲云观。”
老头低头想了想,记忆中却没有这处地方,不过天下道观何其多,也许是自己阅历不够吧。
“老朽记下了。”
老者唤了声猫儿,猫儿有灵性,蹦跳地朝其扑过去。
一人一猫相伴走远,此时夕阳正好,照在人和猫身上,一片和谐。陆离转身,盯着那背影,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年老的自己和二爷。
也是相互依偎,相帮互助吧。
“该走了。”
道人一笑,收起竿子,准备离开。
“不钓鱼了?”
“鱼已上钩。”
陆离和二大爷沿路返回,夕阳也照在二者身上,也是美好。